舒钥钥 作品

57. 第 57 章

    仁宗的面色比刚才好了许多,手中拿着的正是吴育刚刚呈递的奏章。但是却隐约可见,折内似乎还夹杂了一张绢纸。见三位宰执迟迟前来,竟还有心情调笑:“吴相公近日深钻奖赏章程,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这公事之上。如今可听说了京中幼女状告开封府的大事?”


    吴育一听,刚要告罪,却被仁宗轻轻抬手止住。


    “朕召集诸位来此,是因为听闻有人怀疑这后宫香料一事,与被贬出京的范仲淹、富弼等人有关。他们赈灾有功,又恰好曝出这香料大案,证明朝中无人能为朕分忧解难,刚好借此时机重回中枢,不知各位如何看待?”仁宗抽出折内的绢纸,向堂下大臣们展示一番,他所言非虚后,随后就将绢纸直接收入袖中。


    殿内众人皆面露惊讶之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语塞。


    反而是张方平率先出列,向仁宗行礼后恳切地说:“官家,此类风闻奏事不可轻信。仅凭未经证实的传闻、缺乏可靠依据的奏报,不仅容易干扰您对局势的判断,更可能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借虚假信息左右朝廷决策。”


    御史本就拥有“风闻奏事”之权,即便弹劾内容未经核实,亦可直接上奏且无需承担诬告责任。他们出行仪仗规格与翰林学士相同,且升迁路径通畅。宋太祖“不杀士大夫”的祖训,更保障了御史的人身安全——即便触怒天颜,最重不过贬职,绝无性命之忧。


    作为言官之首,张方平深谙风闻言事的特权边界:通过弹劾权臣、约束外戚,确能有效防止权力集中。


    但这一制度虽强化了监察体系,却也极易被别有用心者滥用。这不仅容易在朝廷中引发无端的猜疑与纷争。官员间可能因毫无根据的传闻互相攻讦、诋毁,形成朋党之争,破坏朝廷内部的团结。一些奸臣会利用不实传闻诬陷正直官员,他们编造谣言,借风闻奏事之便向皇帝进谗,使忠臣良将蒙冤受屈,甚至遭罢官、处死,进而削弱朝廷力量。


    再过几年的狄青和南宋的岳飞,皆为此类悲剧的典型。部分御史还为博取名声,以琐事弹劾官员,导致“清议误国”现象频发。


    作为御史中丞,言官之首,张方平恪守礼法,不仅严于律己,更约束御史台众御史严禁滥用职权。


    因此,此刻他紧急出列,欲制止仁宗因听信谗言而被误导,做出不当决策,以免干扰正常的政治秩序。


    面对如此直言劝谏,宋仁宗并不生气。


    反而看向吴育,问道:“吴相公有何想法?”


    吴育为人公正正派,作为纯臣,并未因自己刚刚上奏的奏章中涉及石介、富弼等人,便闭口不谈。他遇事敢说真话,与宰相陈执中、贾昌朝等人在皇帝面前多次激烈辩论,争论至激烈处,常令朝中大臣惊恐失色。而他仍未停止争论,向皇上奏请道:“臣之所以据理力争,乃职责所在;若陛下认为臣不称职,恳请罢免臣的职务。”


    此次吴育亦不负仁宗所望,道:“臣以为,若此案硬与杜衍、富弼、石介等人相关,未免太过巧合。吴小娘子进京前一年,朱家便已被周氏取代,当时韩国公主早已薨逝。而这小娘子拜师之后,诸位大臣或被贬谪闲置,或外放远离中枢,何以能一手遮天、插手后宫之事?”


    他略微平复了下气息,继续道。


    “更何况,河北洪水乃天灾,非人力可预见。那吴小娘子所献炒米炒面之法,本是吴家食店的菜式,因师长外放为官,特意制作作为路上食用的干粮。后逢大灾,才被诸位大人回忆起此法的优势,将其作为紧急赈灾粮推广。至于那耐饥丸,亦是因所囤食材受京中大雨影响,为避免浪费,才运送至石大人手中。桩桩件件皆是巧合,若硬说是故意为之,未免牵强附会。难不成有人能未卜先知?”


    宋仁宗连连点头表示赞同,昨夜他已翻阅过吴悦的诉状,对其中来龙去脉自然知之甚详。但今早仍觉郁闷难消,特别是收到了这一封密信,控诉范仲淹等人其心可诛。


    自下令关押后宫相关人员并查封涉事场所后,他愈发觉得这后宫如同筛子般毫无隐秘可言。现今更有人提醒他,此事或许与庆历新政派相关,意图借后宫风波制造恐慌,而赈灾有功的富弼、杜衍等人适时一出现,便可趁他心绪大乱时重被召回,留在京中“保护”圣驾。


    可是若说能以不实之辞构陷政敌、打压对手,那些与范仲淹等人敌对的保守派,嫌疑岂不更大?这是仁宗所想,甚至可能也是当前在殿中不少大臣的真实想法。


    因为若论插手后宫皇嗣事宜的能力,保守派多出身世家大族,较之以寒门子弟为主的改革派,更具天然优势。但是既然是一眼便能识破的拙劣陷害,为何还要设此局呢?


    宋仁宗果然如吴悦所期待的那样,陷入两派纷争的撕扯中,有种不知该信任谁的窘迫感。从内心而言,他更信任自己一手提拔的庆历新政派,恰因赈灾救民有功,本就打算对杜衍、富弼等人加以嘉奖。可香料案一出,他们偏偏又似与后宫皇嗣之事有所牵扯,似乎是有人想阻拦他,生怕杜衍、富弼等人借赈灾有功重归中枢,故而急着往他们身上泼脏水。


    在脑中一直徘徊着张方平和吴育的陈词,宋仁宗摩挲着手中奏章,翻开后径直翻至标注“吴悦,石介弟子”的那一页,其下还列着她在此次赈灾事宜中的贡献。


    他又从御案上翻出吴悦亲自撰写的诉状,先欣赏了下这一手台阁体,居然不比韩琦他们差,才又细细查看在诉状中关于百家宴情况的描述,其下还附了相关医书,证明这只是因外来香料导致的个人体质差异,无法证明朱家香料有毒。末了,诉状最后还有批注一句:“为人父母拳拳爱护之心,怎会拿亲生骨肉冒险?”


    他似乎忽然想起什么,翻出开封府左右推官提交的初步证物中关于吴悦的个人信息记录。


    吴悦,正七品指挥使兼供备库副使吴军与吴刘氏之女,宝元二年九月辛酉日生。


    他忆起正月十四巡幸五岳观时,在祈福殿左侧显眼处所见到的那座长生禄位——与纸上记录的信息一对照,竟是为此女所立。


    父母拳拳爱护之心啊,竟为幼女在五岳观花费重金供奉长生禄位。


    宋仁宗不禁想起自己早夭的皇嗣:刚出生便夭折的长子赵昉、两岁夭折的次子赵昕、三岁薨逝的三子赵曦。


    天下父母,谁会拿亲生骨肉设局?吴家夫妻为幼女供奉长生禄位,吴家长女因不忍幼女出嫁而多方周旋,吴家幼女因不忍外甥女幼离家门而勇闯开封府。这吴家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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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重情重义,阖家上下珍视亲族,姊妹和睦如此。


    他心中那股浮躁不定、恍若浮萍的情绪,终于沉淀下来。手指轻叩御案,宋仁宗清了清嗓子,略显轻松地道。


    “就按吴相公所上奏的奖赏章程进行表彰。”顿了顿,似是沉吟片刻,继续道:“吴小娘子献食谱与耐饥丸有功,额外赏赐锦绣巷宅院一处。其余人等,按例表彰即可。”


    陈执中等人连忙行礼领命。


    作为宰执之首,他仍需多问一句:“官家,那吴小娘子的案子如何处置?”


    仁宗挥了挥手,道:“依三司会审旧制,先将吴小娘子送回赏赐的宅院居住,派人在外看守。有功则赏,有罪再罚。此案着大理寺丞为主审,御史台与刑部协同,遣张茂则监审。无事便退下吧。”


    其实仁宗对改革派众人这种又爱又惧的复杂心态,早有史籍记载,这也是吴悦针对他性格使然设下的局。


    山东盗贼作乱时,仁宗派监察御史巡视,御史回奏道:“盗贼不足为虑。兖州杜衍、青州富弼深得百姓爱戴,这才是值得忧虑的。”


    仁宗闻奏后,欲将二人调往淮南。


    吴育劝谏道:“盗贼固然不足虑,但小人借机陷害大臣,却是防不胜防,不可不察。”仁宗听后,遂打消了调离二人的念头。


    宋仁宗能够容忍带有缺陷的臣子,这类臣子或许存在贪婪、怯懦等性格弱点,反而更易为皇权所掌控。帝王可借其弱点加以制衡,使他们不敢轻起背叛或挑战之心。但面对完美无缺的臣子,却会心生忌惮。杜衍、富弼等人在外救灾有功,虽于皇室颜面有光,他却忌惮其深受百姓爱戴。


    因为,这类完美臣子因能力卓越、德行高尚,在朝野上下声望极高,往往构成潜在的皇权威胁。他们功高震主之姿,令皇帝担忧地位受挑战、权威遭动摇,难免滋生不安。正如杜衍、富弼救灾得力,获得百姓对臣子的过度尊崇,就会分散对皇权的忠诚,使皇帝觉得权威被削弱。


    是以,臣子若有小过可抓,反令皇帝更敢放心任用。


    宋仁宗是公认的一位较为开明的君主,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容忍臣子的直言进谏与不同意见。但在封建皇权至上的社会背景下,他对臣子的防范心理始终存在——这也是政治权力平衡的一种必然表现。


    因此,即便富弼、杜衍等人在赈灾中建立大功,仁宗本也不会如一些人所想,会借此将改革派们召回中枢。这香料案一出,反而如天降甘霖,让他更为安心的在地方继续任用他们,并且更加有理由驳回了那些上书将富弼、杜衍、石介三人调回中枢的奏章。


    满朝皆以为,借香料案阻挠改革派重臣回朝,堪称保守派政治阻击的一场大胜,却不知此局竟出自一名小娘子之手。吴悦也是从史书中窥得一二仁宗的性格,亦明了保守派对改革派积年之恨。这幼女状告开封府不过是引火之柴,两党相争之下,再与那即将东窗事发的后宫贪墨大案勾连成网,在此等“买一赠一”的连环计中,刚好可以把她们家摘出来。


    恰似后世社交媒体的怪象,谁家塌房了,不一会就会发现整个娱乐圈都在塌房,没一个好人。如此用一个更大的变故掩盖前者,使人们逐渐淡忘前者,转而聚焦于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