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命定之人

    “嗡——泠!”


    魔爪撕风声骤断,取而代之的是一缕冰绡抖展般的清响。


    数千银丝鼓动,易钧的手臂被束缚在磅礴的灵气中动弹不得,发出野兽般的嘶鸣。


    左化抬手拢至尹易真头骨之上,灵力灌顶之下,左手持拂尘将易钧囫囵牵引至空中,又径直甩了出去,重重跌入慕妍怀中。


    尹易真感到周身形成了一股奇异的灵力屏障,还不待去唤师父,就见左化转瞬出现在那魔化二人的面前。


    他将手高高举起,倾力压掌而下,生生住了二人的反扑之势,背后元婴法相隐现,无形巨力将二人死死压制动弹不得。


    易钧挣扎不能,面上魔纹竟褪了半张,睁着一双湿润的眼,痛苦地望向他。


    “师尊…”


    仅是一声呼唤,就激得左化猛吐一口鲜血。


    尹易真瞧见师父的法相湮去,一股模糊的魔气在其丹田之处升腾。


    易钧趁势欲挣脱,她正待飞身相助,却被左化灵能束缚得无法移身,只能揪住胸口,心脏被攥得生疼。


    左化白胡染血,再次催动元婴神通,只为在这刻速战速决。


    巨大的雾白隐士之躯挥动手中拂尘,三千银丝虚影瞬时穿透易钧慕妍的身体,快得令二人没来得及发出痛呼便已殒命。


    然而左化却悲鸣起来。


    白须老者垂然落泪,竟似孩童一般悲号痛呼起来。


    “钧儿…妍儿…为师不日…便来陪你们!”


    一阵灵风腾涌而起,尹易真被裹挟在银丝冰绡中身不由己,七荤八素之下,眨眼便到了山门口。


    精纯的灵力屏障围绕着山门和周边地域,左化拂尘击去,反震回数道灵能波动,撼得二人几乎要站不稳。


    “哈哈…哈哈哈哈!”


    左化忽然仰天长笑:“好大的手笔、好生团结的做派!”


    “我药灵门行医百载不负苍生,可这天下,当真就容不得我门一人吗!”


    他言语之际,身周法相升腾而起,十丈雾影顶天立地,驱动双手以千钧之力插入那结界之中,势要将这禁制撕开一个大洞来。


    雷霆声响,天际电光涌现,一片乌云旋聚笼罩在左化法相之上,投下浓密的阴影,狠狠地劈向他的金身。


    尹易真心中凄惶。


    此处结界不仅范围庞大,更能引天雷之力与元婴修士抗衡,必是其他三宗掌门合力所创,目的就是为了不漏药灵门一人流出。


    此等力作,又怎会无人看管?


    “左化,住手罢。”


    一道宏虚之音贯耳,尹易真抬头望去,就见一仙风道骨的长者。


    他手持标志性的裂冰寒剑,凌空而立睥睨着二人,不是天机阁掌门还能是谁。


    “桓启。”


    左化识出那人,向来严肃的神情竟流露出讥嘲之色,竭力撕扯禁制的同时,险些压不住眼底魔气翻涌。


    他惨笑出声:“老顽固,你我较量多年,我不曾有求于你。”


    “如今我大限已至,死前求你一诺,你可否应允?”


    桓启照例顶着那张古井无波的脸,只是看着二人,未有应答。


    左化了然般叹息,雾白法相被天雷所伤,碎裂的身躯绽放出璀璨金光,竟以燃烧寿元为力,竟硬是将那结界强行撕开一道缺口来。


    尹易真见那雾白之内,竟隐隐掺杂着几丝黑色的魔气,正欲出声提醒,就见那滔天灵能席卷而来,不由分说地将她困住,从缺口处抛了出去。


    “师父——我不要!!”


    然而由不得她做主,那灵力明明温柔的连她坠地都要裹护,却强势地束住她的手脚,不允许她妄动。


    左化似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死死地盯着桓启:“真儿被我等庇佑,不曾沾染魔种,我只求你们留她一命,令我药灵门尚存一息。”


    “呜呜呜…我不要,师父、你们别抛下我…”


    “真儿!”


    左化突而严厉地斥责她:“你当真希望药灵门的传承断绝于此吗!?”


    桓启见他情绪激动下,丹田处的魔气仿佛受到了滋养,竟无端壮硕起来,甚至有沿着裂缝游溢之势。


    他轻轻叹息,持冰剑蓄力斩下,断了那道雾白的链接。


    几乎在一瞬,没了束缚的尹易真跃身向结界裂缝飞去,却被桓启以虚空之爪相擒,困在了空中。


    左化见状终于露出一抹笑意,法相湮去,却是感觉神识混沌一片,似有发病之兆。


    “桓启,快些修补结界!”


    桓启无奈:“你当这耗数十人心血的禁制,是我一人便能轻松补全的吗?”


    尹易真的哭闹和左化的低吼在他耳边乱作一团,桓启见左化渐有失控之势,御剑直接敲晕了那小娃娃,将其扔向了身后的传送阵。


    另一边,伏景白自打发现了仙盟动向,便想溜去找他的真儿。


    却不慎第一时间被师父发现,直接关了禁闭。


    他也曾拼力反抗,却终究没能破解这天机阁传承数代的灵障,只得心急如焚地被困在暗无天光地屋子里苦等,分不清到底过了几日。


    屏障内,本命法器都未能与他相感应,他忧心真儿如今可还安好。


    一道天光乍现,伏景白掩目以避,就见桓启衣袍沾血,刚一现身便吐出了一口污黑。


    “师父!?”


    伏景白连忙迎身上去:“为何伤得如此重…?”


    桓启抬手止住了他的问询:“时间不多了,景白,为师问的事你考虑得如何?”


    伏景白一愣,垂下头去,眸色黯淡语气却坚定:“徒儿不愿。”


    “你…!”


    “我与真儿情投意合,将来自是要成婚的,若统御天机阁必先斩断情根,那我宁可不要这掌门之位。”


    言罢,他轻轻笑了出来:“我与她早就约好,成婚后我便搬去药灵门,这样便可日日相见…”


    “当然师父不必担心,徒儿亦会精进天机阁的心经…”


    “混账!”


    桓启挥袖将其掀飞数里,气得捂住胸口,又咽下一股鲜血。


    他见不得自己弟子为情痴傻的模样,挥手现出一道光影,正是尹易真被围在天机阁议事堂的模样。


    “真儿!”


    伏景白见她形销骨立魂不守舍,心脏被捏得生疼,连忙看向师尊:“发生了什么?!”


    桓启气得连连摆手:“你自己看吧。”


    药灵门之变事关重大,焚音谷、百毒宫掌门皆是领着长老亲信奔赴天机阁,共同商讨后续之策。


    百毒宫掌门向菁盯着那神思不属的小娃娃,言语戏讽:“桓启这老头倒是逍遥,带回这么大个烫手山芋,往这一丢就跑了,是怎样,让我们来决定她的生死吗?”


    焚音谷掌门慕逸云收回探查其身体的灵力:“禁制加身灵息不露,没有感应到魔气,看来未受感染之事所言不假。”


    “桓启已以自身修为补全结界,药灵门掌门既死,当下之急,是决定门内众人的去留。”


    尹易真猛然抬头,豆大的泪滴从眼里涌了出来。


    “哎呀呀,小姑娘看着好生可怜,我可不想当那恶人,逸云仙君,还是你来说吧。”


    慕逸云紧锁眉头,压下心中惆怅。


    “魔种一事自凡人瘟疫而起,连医修也探查不明,我等更无力再去研究除病之道。”


    “如今虽已设结界,但魔种肆掠因理尚且不明,仍不能保证态势得到控制。”


    “若想彻底终结此难…还当以灵火焚化尸身,彻底湮灭其根本。”


    “那可是要烧好大一场火呢。”向菁叹道:“慕掌门可有塑造滔天火势的法器?”


    慕逸云摇头:“放火事小,只是结界内魔修无数,必不会让火势蔓延。”


    “保险之计,当有一人先去诛尽门内众人,再以火焚之。”


    “…可有人自荐?”


    此言一出,议事堂内噤若寒蝉。


    且不说那入界之人能否屠尽魔修,就算此计得成,又当如何保证自己不携魔种而出?


    言下之意,此人若出,必是有去无回。


    向菁笑了出来,那美艳的脸上徒添几份妖魅。


    “也并非有人牺牲不可。”


    “你们也知道,我百毒宫内养了不少毒虫,其中一种便可以人身为温床炼化毒物,使肌体糜烂化为腐水。”


    “此法用着简单,只是染虫之人会受些苦头。”


    “不过那区域既无活人,我等也无需有所顾忌。让那些虫蛇替死,也好过折损我仙灵界的一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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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


    众人闻言,皆是点头,若有万全之策,又有谁会抱着必死的决心去换那虚无缥缈的希望?


    唯有一人声泪具下:“不可!”


    只见尹易真跪倒在地俯身磕头:“弟子愿前往药灵门诛杀魔修,还请掌门勿施此虫!”


    她心中悲恸,却仍忍不住心怀期冀。


    若是…若是门内还有弟子存活呢?


    就算皆已入魔无人清醒,她亦不忍救死扶伤的同门死于那万虫溃咬之下,或在发病间隙受尽噬咬活腐的折磨。


    向菁媚音入骨:“小妹妹,你可知魔修之道与我等不同,灵修若堕落成魔,或可爆发越境而战。”


    “你境界只达金丹,若只身前往,未必能成事。”


    “求掌门、前辈为晚辈传功,助晚辈屠戮魔修!”


    尹易真端正行礼,又重重磕头。


    厅堂之上,头骨撞击石板地沉闷之声不绝于耳。


    慕逸云于心不忍:“尹易真,你当真要断了你师父的念想,断了药灵门的传承吗?”


    “真儿,快停下!”


    伏景白望着尹易真白皙面额染上刺目的红,心如刀割之下,忍不住抓破了那片罡气投射的虚影。


    “他们不会帮你,他们并非在帮你!”


    “呵。”桓启作壁上观,发出一声冷笑:“当下境况,又有谁会帮她?”


    “她自幼为孤,如今养育她的宗门都已覆灭,又有何人能帮她?”


    “景白啊…”向来无欲无念的师尊竟在此刻似念着蛊惑之语。


    “如今,只有你能救她。”


    伏景白神情悲戚,数番抽息之下,紧紧闭上了眼睛。


    他双膝跪地,终是在桓启面前败下阵来。


    “师父,求你告诉徒儿,我当如何帮她?”


    桓启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抬手施法,此间石室便突然明亮起来。


    伏景白起身望去,只见室内石壁密布星枢景图,而那寰宇之中,安好地存放着一柄裂冰寒剑。


    “师父…”伏景白怔然:“您的佩剑为何…?”


    “此剑名为——斩情,可斩尽欲念,令修者无情忘情,是克制魔气、占卜天机的最佳法器。”


    桓启领着他登上中央星阵:“历代天机阁掌门以星辰之力窥伺玄机,代价便是舍去七情六欲,谨防业果袭身。”


    似是想到什么,桓启眉头颦起,鼻尖漫出鲜血,又被他胡乱擦去。


    “然灵剑择主,六根不净者,便会失去持剑资格。”


    “为师天资不济,如今药灵门事发,我封其门径诛杀故友,心境早已破碎…”


    “…然天机阁不得一日无主!”


    他转身抓住他最为得意弟子,眼中发出狠厉的光。


    “景白,拿起斩情,斩断情根,拾修大道,拯救苍生!”


    他见年轻人神色迷茫,不得不步步紧逼:“不救苍生,何以救一人,你若爱她,又岂能将此情拘于男女之爱!”


    伏景白被逼得退上一步,却又被他死死扣住肩膀,情急之下出口道:“为何非要我舍去情根!”


    “若无此剑,我亦愿为她涉险,替她斩尽门内魔祟,哪怕身消道陨!”


    桓启被气得牙痒痒,不知自己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一个情种。


    “且不论你只身前往是否有用,若你身陨,尹易真那丫头在这世上,可就当真无一亲故了。”


    仅是一句,伏景白面容便失了血色。


    桓启见状勾起唇角:“届时,你认为她又当如何…我瞧她现在都不想活了…”


    “你明明可以救她…”


    “你二人本不必双死…”


    “斩情不是忘却,你一样可以保留与她过往的所有记忆…”


    “一起活下来,不好吗?”


    石室内忽然星光闪烁,裂冰寒剑似被唤醒般无力自起,席卷起一道凌厉的灵风,悬浮到了伏景白面前。


    他这才发现,那冰剑上的龟裂纹路并非残缺,而是以道纹雕撰着全篇《太上忘情》咒诀。


    那剑三尺九寸细窄如叶,却是无锋无锷,应了那"无情之道不伤外物,只斩己心"的道法。


    桓启叹息一声。


    “灵剑择主,景白,你早已是那命定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