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水泽兰 作品
104. 入宫救人
戚玉嶂自官复原职后,愈发忙碌起来。宫中事务繁杂,御前行走的差事更需十二分谨慎,有时一连数日宿在禁中,连封灵籁也难见他一面。
偶有归家,也不过匆匆换身衣裳,便又策马而去,只留下庭院里几道深浅不一的马蹄印,很快又被新雪覆盖。
那日元宵夜,封灵籁与肖灵音不仅在巷口遭了埋伏,还在家中被人刺杀。对方出手狠辣,招招致命,若非封灵籁机警,察觉暗处有异,只怕二人早已血溅长街。事后虽未声张,但自那日起,她们便极少出门,连院门也鲜少迈出,只恐再惹祸端,更怕牵连旁人。
院中梅花已谢,新桃未发,日子便在这般谨慎与沉寂中缓缓流淌。
雨水节气一至,都京的天气便渐渐暖了。
连日的细雨绵绵,将残冬的寒气一寸寸洗去。庭前的老梅枝头已抽了新芽,连石缝里也冒出几簇嫩草,湿漉漉地映着天光。
封灵籁立在院中练武,身形如鹤,一招一式皆凌厉干脆。细雨沾衣,她却浑然不觉,只将手中长刀舞得寒光烁烁,刀气激得檐下积水微微震颤。
忽然,她耳尖一动,一道劲风自右侧破空而来。
她足尖一点,身形倏然后撤,同时右掌运劲,猛然拍向来人。
对方亦不示弱,翻掌相迎,二人瞬息间已过了十余招,掌风激得地上积水飞溅,如碎玉乱珠。
“若衣?”封灵籁眸光一凛,认出来人,手上却未停,反而招式更疾。
若衣轻笑一声,同样见招拆招。
封灵籁忽地身形如鬼魅般一闪,竟趁若衣变招之际,一把攥住她手腕,反身一拧,膝骨直抵她的膝肘,竟将她生生摁跪在湿冷的地上。
细雨仍在下,将二人发梢眉睫都染得湿透。
若衣被反制在地,却不恼,反而眼波流转,朱唇轻启,溢出几声娇笑:“哎呀~姑娘好生厉害!”她嗓音软糯,尾音微微上扬,像沾了蜜的钩子,“奴家认输了还不行嘛~”
封灵籁神色未动,手上力道却松了。她俯身扶起若衣,指尖在对方腕间一触即离:“雨天路滑,你不在城中待着,跑来这里做什么?”声音清冷,却比方才交手时柔和三分。
若衣顺势起身,纤指轻拂裙上水渍。她今日穿着胭脂红的对襟襦裙,被雨水打湿后颜色愈深,衬得肌肤胜雪。闻言眨了眨眼:“想姑娘了呀~”见封灵籁挑眉,又噗嗤一笑:“好啦,是主上让我来传话的。”
雨丝渐密,在两人之间织成朦胧的帘。
封灵籁取出帕子递去,声音依旧清冷,“要你传什么?”
若衣接过帕子却不急着擦拭,反而凑近半步,压低声音道:“主上让我带话,说谢重雪离开了美人城。”她忽然收起媚态,正色道:“主上猜测她去报仇去了。”
“你们没看好她?”封灵籁质问。
若衣唇角惯常的媚笑消失了。她抬手将湿漉漉的鬓发别到耳后,“姑娘莫不是低估了被仇恨蚀透的人。”声音里带着罕见的凝重,“纵使将她锁在无底深渊,剜去双眼,折断手脚——只要心口还跳着一簇火,她爬也会爬出来。”
封灵籁静默一瞬,转身望向雨幕,声音比雨水更凉,“知道了。”
若衣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她将一方绣着桃花的锦囊塞进封灵籁手中:“把这个带着,或许用得上。”说完便撑开油纸伞,绯红身影渐渐消失在朦胧烟雨中。
封灵籁摩挲着锦囊,里面传来玉器相击的轻响。她抬头望天,乌云正缓缓聚拢,这场雨,怕是还要下很久。
*
皇宫巍峨耸立在龙首原上,朱墙金瓦连绵数里,远远望去,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
殿宇楼阁层叠相接,飞檐斗拱在雨帘中勾勒出锋利的轮廓,像是巨兽嶙峋的背脊。
细雨中的宫墙泛着阴冷的光,九重宫门次第洞开,又在一阵铁链绞动声中缓缓闭合,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檐角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那声音传不到深宫内苑,便被厚重的宫墙吞噬殆尽。
一个黑影沿着宫墙根快速移动,她的身形快得与落下的细雨融为一体。
忽地,黑影隐入墙角的阴影中,一队禁军提着灯笼走过,昏黄的光照在湿漉漉的宫砖上,映出几道浅浅的水痕。那是方才黑影留下的足迹,很快就被新的雨水冲刷干净。
宫墙之内,更漏声声。
封灵籁素来厌恶这深宫禁苑,若非为了寻谢重雪,便是八抬大轿相请,她也决计不肯踏入半步。
红墙碧瓦间暗藏的刀光剑影,金阶玉壁上沾染的血腥气息,无不令她心生厌恶。
可如今情势所迫,她不得不在这九重宫阙中奔走。既要保全戚玉嶂不受牵连,又要寻得谢重雪下落,更兼那桩惊天谋划已然箭在弦上。
思及此,她咬了咬银牙,提着长刀在曲折回廊间疾行。
这偌大的皇宫宛若迷宫,飞檐斗拱遮天蔽日,处处雕梁画栋晃得人眼花。
封灵籁暗自焦急,偏生又不能惊动侍卫,更不便去寻戚玉嶂相助。只得凭着一身轻功,时而跃上琉璃瓦,时而隐入假山后,活似一只无头苍蝇,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里徒劳打转。
忽然远处传来环佩叮当之声,她急忙闪身藏入一株古柏之后。但见一队宫女提着宫灯迤逦而过,那灯光映在汉白玉栏杆上,竟显出几分森然之意。
封灵籁屏息凝神,待得人声远去,方才轻抚胸口,只觉掌心已沁出一层薄汗。
“谢姨啊谢姨,”她在心中暗叹,“你究竟在这深宫何处?”
*
太子薨逝的消息虽被昏君严密封锁,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美人城里三教九流汇聚,上至王侯秘辛,下至市井闲谈,但凡肯出价钱,没有打听不出的隐情。
谢重雪原以为自己逃出那重重宫阙,便能远离纷争,安稳度日。可谁曾想,与兄长谢重风团聚未久,他便又要披甲执剑,重返南境烽火之地。
谢重雪曾以为,虎毒尚不食子。
她离宫那夜,曾朝着宫外太子居所的方位眺望良久。辰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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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里,那是她的骨肉,亦是萧歧唯一的血脉。
她原以为,萧歧再狠,也不会对自己的亲子下手。
可她还是错了。
那人的心,早被权欲蚀成了铁石。为了江山永固,他什么都能舍弃——柔情蜜意可抛,骨肉至亲可杀,便是昔日并肩征战的挚友,亦能转眼化作刀下亡魂。
谢重雪恨极了。
恨到骨血里都淬着毒,恨到夜夜梦回时,眼前都是她的辰儿那双天真澄澈的眼。
——她的孩子,才那么小,连宫墙外的春色都未曾见过,就被自己的亲生父亲,亲手葬送在了权力的深渊里。
病愈那日,谢重雪毅然离开了美人城的庇护。
恰逢萧歧广征舞姬入宫,她便借昔日旧友之手,以一支《折梅舞》,混入了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
——她要亲手,为她的辰儿讨一个公道!
金殿之上,萧歧高坐龙椅,玄色龙袍衬得他眉目如刀,依旧俊美得令人心惊。可那双曾经温柔抚过她鬓发的手,如今却沾满了至亲的血。
谢重雪一袭雪纱舞衣,面覆轻纱,随着乐声翩然起舞。
水袖翻飞间,她抬眸,与高座上的帝王四目相对——
萧歧执杯的手倏然一顿。
……这双眼,他认得。
“重雪?”
萧歧的声音极轻,却如一道惊雷劈在谢重雪心头。
谢重雪冷笑一声,袖中寒光乍现,一柄软剑如银蛇出鞘,直刺萧歧咽喉。
“萧歧!”她厉声喝道,“今日我要你血债血偿!”
殿内烛火骤然一晃。
谢重雪的剑尖在距萧歧咽喉三寸处,被一柄长刀生生架住。金属相击,迸出几点火星,映亮萧歧深不见底的眼。
封灵籁手腕一转,将软剑缠住,搂住谢重雪的腰,身形一旋,足尖轻点,揽着她纵身而起,掠上朱红殿梁。
萧歧在申首乌与两名灰衣太监的簇护下退入后殿暗门。
殿门被禁军撞开。
箭雨破空而来,封灵籁冷笑一声,袖中甩出三枚飞镖,寒光过处,箭矢纷纷折断。她借势踏着宫灯一跃,琉璃瓦在足下碎裂,月光如瀑倾泻在二人身上。
谢重雪怔然望着越来越远的宫殿,忽觉腰间一紧。
封灵籁贴在她耳畔低语:“现在发呆,是想回去给那负心人陪葬?”
夜风掀起封灵籁的蒙面黑纱,露出眼角一抹朱砂,艳如血痕。
宫墙下火把如龙,禁军的呼喝声此起彼伏。
封灵籁却突然带着谢重雪折向太液池,在即将坠入湖面时,袖中软剑倏地缠住岸边垂柳。
“闭气!”
水花惊破满池星月。等禁军追至湖边,只见涟漪层层荡开,哪里还有人影。
冰冷的湖水瞬间吞噬了两人,刺骨的寒意如万针攒刺。
谢重雪被那一声清叱所激,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却仍呛入几口腥甜的湖水。黑暗中,只觉腰肢被一只铁箍般的手臂牢牢环住,力道奇大,带着她向幽暗深处潜去,方向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