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麴云凰已站在御史府后巷的青石板上。
她攥着密函的手被冷汗浸得发黏,袖中古籍因跑动蹭着腕骨,倒像在替她数着心跳——咚,咚,咚,每一声都撞向议事厅那扇朱漆木门。
牛俊逸跟在她身后半步,掌心的伤被布条草草缠住,血渍还是洇出深褐的痕迹。
他望着她绷紧的后颈,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话。
昨夜地道里那半块玉珏的光还在眼前晃,和她颈间的那半块叠成一轮残月,割得他眼眶发疼。
\"李大人。\"麴云凰叩门的指节敲得生响,\"是我。\"
门开的刹那,穿青衫的李御史先探出半张脸,见是她,忙把两人拽进去,反手闩上门栓。
议事厅的烛火在案几上摇晃,映得他额角的汗珠子发亮:\"不是说辰时三刻才......\"话音未落,他瞥见麴云凰怀里鼓起的密函,脸色陡然一白。
\"您看。\"麴云凰将密函摊开在他面前,最上面那张漠北书信的墨迹还带着潮气,\"张大人通敌的证据,还有二十三位官员的名单。\"
李御史的手指刚碰到纸角就弹开,像被烫着了。
他踉跄后退两步,后腰抵在书案上,砚台\"咔\"地撞出条裂纹:\"这......这可使不得!
张府门生遍天下,连左都御史都......\"
\"连左都御史也在名单里。\"麴云凰指尖点在第二张纸的\"三品左都御史\"几个字上,\"李大人难道忘了三年前,我父亲率军抗敌时,是谁扣下了粮草?
是谁在捷报里添了纵敌二字?\"她声音陡然拔高,眼底烧着团火,\"您当年在我父亲帐下当过参军,说麴将军的剑,该指向前敌的,可是您?\"
李御史的喉结上下滚动,袖中露出半角绢帕——是小儿周岁时他娘子绣的长命锁。
他猛地攥紧帕子,指节发白:\"云凰,不是我胆小......我那糟糠妻身子弱,小儿子才五岁......\"
\"您护得住他们么?\"牛俊逸突然开口。
他不知何时走到窗边,背对着众人,声音像浸了冰的刀,\"张大人要灭口时,可不会管你是五岁孩童还是半百老翁。
上月户部侍郎的独子落水,真当是意外?\"
李御史浑身一震。
他想起半月前在街头见过的那口黑棺,送葬的队伍里,侍郎夫人哭到晕过去——说是小公子贪玩掉进护城河里,可那孩子最怕水,连澡盆都不肯下。
\"咚——咚——\"
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靴底刮过青砖的声响刺得人耳膜发疼。
麴云凰瞬间竖起耳朵,那脚步声沉稳有力,是穿官靴的。
她眼尾微挑,突然抓起案上的密函拍在李御史胸口:\"您既怕事,我找别人便是!\"
\"云凰!\"李御史被拍得踉跄,声音里带着慌乱。
\"李大人如此懦弱,难怪朝堂无人敢说真话!\"麴云凰提高声调,袖中银铃轻轻一晃,一缕若有若无的颤音混进话音里——这是灵犀幻音诀最浅的用法,能让近在咫尺的人分不清真话假话。
她余光瞥见牛俊逸朝她微微颔首,指尖已摸到火折子。
脚步声在门前停住。
\"李大人,张府的人送春茶来了。\"
男声从门外传来,字正腔圆得像戏文里的念白。
麴云凰心下暗紧——张府的人连\"春茶\"这种暗号都用得这么明目张胆,可见李御史早被盯上了。
她冲牛俊逸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转身去推墙侧的博古架。
那是她昨日和李御史合计的退路——博古架后有条直通巷口的地道,原是前朝官员避祸用的。
\"春茶?
张某人倒是会做人情!\"麴云凰故意冷笑,\"李大人收了这茶,明日怕要喝断头酒!\"
\"住口!\"李御史突然拔高声音,他望着麴云凰眼底的光,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在演武场舞剑的小姑娘,扎着两个小辫儿,却能把他这个武夫劈的木人桩砍得稀烂。
他喉结动了动,从袖中摸出那方绣着长命锁的绢帕,\"小儿子最爱听你讲故事......\"
\"哐当\"一声,博古架被推开半尺,地道里的潮气涌出来。
牛俊逸冲麴云凰招招手,又对李御史使眼色。
门外的脚步声突然急促起来,有人开始撞门。
\"动手!\"麴云凰银铃骤响,清越的音波像根细针,直往门缝里钻。
她能感觉到内力顺着指尖往外淌,太阳穴突突地跳——这是过度使用的前兆,可顾不得了。
门外传来闷哼声,有人捂住耳朵踉跄后退。
牛俊逸趁机点燃火折子,甩进案上的纸堆里,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众人的脸忽明忽暗。
\"走!\"麴云凰拽着李御史的袖子往地道里钻,牛俊逸断后,反手推上博古架。
地道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彼此急促的呼吸声。
李御史的官靴踢到块碎石,差点摔倒,被麴云凰稳稳扶住。
\"我......我应下。\"他突然说,声音里还带着颤,\"明日早朝,我递弹劾折子。\"
地道尽头的光透进来时,麴云凰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
她扶着墙喘气,看见牛俊逸正借着天光检查掌心的伤,血已经止住了,却在布条上晕开朵暗花。
\"今晚之事,恐怕已引起张大人的注意。\"他突然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麴云凰抬头看他,晨雾里,他耳后的红痣像颗要落未落的血珠。
她摸了摸颈间的玉珏,半块温的,半块凉的:\"那你呢?
你到底站在谁那边?\"
牛俊逸望着她,目光穿过晨雾,落在她身后的青瓦上。
那里有只麻雀扑棱棱飞过,翅尖扫落几点露水。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地道里的蜘蛛网缠住的发梢:\"我会陪你走到\"
最后一步。
麴云凰重复着这几个字,转身往家走。
她路过街角的成衣铺时,瞥见橱窗里挂着件素衣,月白的料子上绣着松枝——是她昨日让绣娘赶制的,为的是明日早朝。
风掀起门帘,传来绣娘的话:\"姑娘放心,明儿一准儿给您送过去。\"
麴云凰摸了摸怀里的密函,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