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米九 作品

第216章 旧宅夜探惊魂,残党伏诛昭雪近

刑部大牢的霉味还未从鼻尖散去,麴云凰已在卷宗堆里埋了三个时辰。

案几上的烛火被穿堂风刮得忽明忽暗,映得她额角的碎发泛着冷光。

牛俊逸站在她身侧,指尖正抚过一份被篡改的御批——原本“镇北侯麴正清忠可昭日”的朱笔批注,被人用刀刮去“忠可昭日”四字,硬生生添了“通敌谋逆”四个血痂般的墨字。

“这墨迹……”她突然攥紧那卷泛黄的纸页,指甲几乎要戳穿宣麻,“是去年腊月的。”

牛俊逸抬眼,见她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这三个月来,他常见她挥剑时的飒爽、用琴音摄人心魄的冷冽,却鲜少见她这般近乎颤抖的模样——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兽,明明在竭力克制,眼底却烧着团火。

“王捕头。”他转头唤人,声音里带着惯有的清润,“去查查腊月里谁当值保管卷宗。”

“回七皇子,已经查过了。”王捕头从门外掀帘进来,腰间的铁牌撞出轻响,“腊月初三轮值的是李典史,可他半月前突发恶疾,前天夜里咽了气。仵作说……”他喉结动了动,“是被人灌了鹤顶红,毒发前还被割了舌头。”

案几上的茶盏“啪”地碎在青砖上。

麴云凰霍然起身,木簪上的银铃跟着轻颤。

她盯着王捕头腰间晃动的铁牌,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父亲也是这样站在演武场边,腰间挂着镇北侯的虎符,对她说:“凰儿,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刀刃,是藏在案卷里的刀。”

“有人怕我们查到真凶。”牛俊逸拾起半片茶盏,指腹蹭过边缘的锋锐,“所以先毁了人证,再改了物证。”他抬眼时,眸底像淬了冰,“云凰,你父亲当年有没有……”

“藏东西的地方。”她打断他,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城南旧宅的书房夹墙。我十岁那年,阿爹带我去扫尘,说‘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你便来这里找我’。”

子时三刻的城南旧宅,门环上的铜绿在月光下泛着青灰。

麴云凰摸出随身携带的匕首,轻轻一挑门闩。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霉味混着松木香涌出来——是她熟悉的味道,阿娘生前最爱的沉水香。

“小心。”牛俊逸的手虚虚护在她后背,另一只手已按上腰间的软剑。

院中杂草齐膝,月光透过枯槐枝桠落下来,在青石板上织出张蛛网。

可当他们转过影壁时,两人同时顿住脚步——正房书房的窗纸泛着幽光,窗下的青砖被扫得发亮,连檐角的蛛网都不见了。

“小姐。”

沙哑的唤声从书房右侧传来。

陈管家扶着墙站在夹竹桃后,银白的头发被夜风吹得乱蓬蓬的,脸上的皱纹里还沾着泥,“老奴等您,等了整整八年。”

他颤巍巍摸出块半旧的丝帕,擦了擦手,才去推书房的雕花门。

门轴竟没发出半点声响,显然常被人养护。

“当年将军出事那晚,老奴守着夹墙熬了七天七夜,把能烧的文书都烧了,就剩这……”

他按下书案上的云纹铜镇纸,右侧的书架“咔嗒”一声移出半尺。

夹墙里的铁盒蒙着层薄灰,却没有虫蛀的痕迹。

麴云凰的手刚碰到铁盒,指节就开始发抖。

她记得阿爹的手,粗糙却温暖,总在她练剑时握她的腕骨纠正姿势。

此刻铁盒上的凉意透过掌心渗进来,像阿爹最后一次抱她时的体温——那年她十四,阿娘刚走,阿爹连夜被召进宫,走前塞给她块糖,说:“凰儿乖,等阿爹回来给你买新簪子。”

“云凰?”牛俊逸的声音像根线,把她从回忆里轻轻拽出来。

她深吸口气,掀开盒盖。

血书的锈味先涌出来,接着是块半旧的虎符,虎首上的金漆虽褪了,纹路却和她幼时见过的镇北侯兵符分毫不差。

“‘吾毕生忠君报国,若有一日含冤,当以虎符为证,兵符在,忠魂在。’”牛俊逸念出血书上的字,声音突然发紧,“这是你父亲的笔迹。”

窗外的竹叶突然沙沙作响。

麴云凰的银铃猛地震颤,震得她太阳穴生疼。

灵犀幻音诀自动运转,她听见院外墙角有衣襟摩擦青砖的声音,廊下有刀鞘磕在阶石上的轻响——至少十个人,呼吸声粗重,显然不是寻常护院。

“有埋伏。”她反手将铁盒塞进牛俊逸怀里,木簪的寒刃已弹出三寸,“去后窗,我引开他们。”

“不行。”牛俊逸把铁盒往怀里一揣,软剑“嗡”地出鞘,“你用琴音扰乱他们,我绕到东墙。”他指尖在她手背一压,“记住,留活口。”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瓦片碎裂声。

麴云凰旋身撞开书房门,银铃在发间震得嗡嗡响。

她咬着舌尖咬破血,清越的音波裹着内力撞向院角——三个黑衣人正举着弩机瞄准窗棂,瞬间抱头蹲下,弩箭“噗”地钉进廊柱。

“护好东西!”她扬声喊了句,反手抽出腰间的七弦琴。

琴弦拨动的刹那,月光似乎都跟着抖了抖,有黑衣人踉跄着撞翻石凳,有个甚至挥刀砍向同伴。

牛俊逸的软剑在夜色里划出银弧。

他借着屋檐的阴影贴近,剑尖点中最后一个放风的黑衣人后颈,那人哼都没哼就瘫软在地。

“留活口!”麴云凰的琴声陡然拔高,最后两个想自刎的黑衣人手腕一麻,短刀当啷落地。

天快亮时,刑部大牢的油灯还亮着。

被牛俊逸点中的黑衣人跪在草席上,额角的伤还在渗血。

王捕头往他嘴里灌了碗醒酒汤,他便竹筒倒豆子般全招了:“是刘师爷让我们去的!他说那铁盒里有要命的东西,要是被麴家丫头拿到,咱们这些人都得掉脑袋!”

“刘师爷现在在哪?”牛俊逸的剑尖挑着他的下巴。

“城西废弃驿站!他说要是事败就烧了账册——那账册记着张大人这些年往北境送的粮草数目,还有朝廷里帮他说话的官儿名单!”

牛俊逸转头看向麴云凰,她正摩挲着怀里的铁盒,指节泛白。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当年镇北侯的案子,正是北境传来“通敌”的密报才定的罪。

“走。”他把软剑往腰间一插,“王捕头,带二十个精壮的,把驿站围死。”

城西驿站的破旗子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麴云凰躲在断墙后,看着牛俊逸的影子掠过草垛。

她的灵犀幻音诀还未恢复,只能听见驿站里有翻找东西的响动,还有刘师爷的骂声:“快烧!把账册烧个干净!”

“慢着。”牛俊逸的声音从驿站正门传来,“刘师爷的手,可还能握得住火折子?”

刘师爷猛地转头,就见七皇子倚着门框,手里的弓已拉满。

他下意识去捂藏在怀里的账册,却见寒光一闪——羽箭擦着他手腕钉进房梁,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滴,火折子“啪”地掉在地上。

“七皇子好箭法。”麴云凰从他身后转出,木簪刃尖抵着他后颈,“当年你替张大人改密报时,可曾想过有今天?”

刘师爷的脸瞬间惨白。

他望着麴云凰发间震颤的银铃,突然笑了:“你以为抓了我就能翻案?告诉你,张大人背后还有……”

“带下去。”牛俊逸打断他,接过王捕头递来的账册,指尖抚过封皮上的泥金“忠勇伯府”四个字,眸色沉得像口井。

次日清晨,宫门外的汉白玉阶被朝阳镀得发亮。

麴云凰站在牛俊逸身侧,看着王捕头捧着账册进了午门。

风掀起她的裙角,她突然想起八年前那个雪夜——官兵踹开镇北侯府大门时,也是这样的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疼得人睁不开眼。

“云凰。”牛俊逸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温和,“等案子结了,我陪你去给镇北侯夫妇上柱香。”

她刚要应,就见王捕头从宫里跑出来,手里攥着张染了墨的纸。

“七皇子,麴姑娘。”他喘得厉害,“驿站里还搜出封密信,没署名,只写着‘事了,按旧例送三千两到城南破庙’。”

牛俊逸接过信,指尖在“旧例”二字上顿了顿。

他抬头望向金瓦红墙的皇宫,晨雾里,太和殿的飞檐若隐若现,像头蛰伏的巨兽。

“看来,我们揪出的,不过是冰山一角。”他把信递给麴云凰,目光却仍停在宫墙上,“真正的大鱼,还在水里。”

麴云凰捏着信纸的手紧了紧。

她望着宫门前那对石狮子,突然想起阿爹常说的话:“凰儿,狮子再凶,也要看背后牵绳子的人。”

风又起了。

她发间的银铃轻轻震颤,清越的声响混着早朝的钟鸣,飘向九重宫阙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