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黄包车跑在民国十五年(1926年)的前门大街上,入眼九成都是破衣烂衫的穷人。
好在不是冬天了,路边没有“倒卧”(冻死的人)。
匆忙上工的、担着小挑子卖吃食的、剃头刮脸的、赶着马队或者驼队行商的,都在灰扑扑的路上穿行。
路边的柳树己经长出一指长的叶子,空中的鸽哨一阵一阵的。
从前门大街一拐,就能看见一个三间西柱的木制赐赠牌坊,牌坊中间是“沁坊居”招牌,两边有“群泽”、“瑞贡”4个浮雕描金的大字。
牌坊上还有两副对联,左边是:
南风北客以高中低皆备酬宾
磨工薄利凭色香味俱佳享誉
右边是:
春风拂面店堂开处尽生辉碧
和气待人宾客入门皆觉暖风
牌坊后面是一幢两层的门市房,宽约20米,进深约5米。
“要解馋,辣和咸,吃食离不开酱和盐。咱们老严家开酱菜园一百多年了,这正经是个可以祖祖辈辈传下去的营生,你要好好学、用心学。”在沁坊居牌坊前一下车,严大拿就开始嘱咐。?比¨奇\中,蚊?王! /庚′歆*罪+全!
“知道了,爸!”
“嗯,我们先去上香。”
“东家,少东家,您二位来了?”一进门,李掌柜就过来问好了。
“来了。”严大拿点点头。
“李掌柜!”严振声也跟着点头。
大堂对着门挂着一块“鼎食瓮藏”的牌匾,大堂里现在就有顾客在选心仪的酱菜了。
沁坊居产品还挺丰富的,从甜酱甘露、甜酱包瓜到水疙瘩、酸黄瓜,贵贱几十种。
严大拿带着儿子走到沁坊居大堂左边,这里供奉着三样东西,一件黑马褂、一块腰牌和一顶大清六品官帽。
“这是我爷爷那辈,给宫里送酱菜,酱佛手获得了老佛爷的青睐,怹老人家特地赏赐的。这可是咱沁坊居的另一块招牌,要每天上香,不可怠慢了!”
“知道了,爸。”掌柜的帮忙点好香,严振声跟着他爹拜了拜。
什么老佛爷,她祖宗都被我赶到大西洋边上去了(虽然不是这个世界)。
一个六品顶戴也不值钱,那颗拇指大的珠子是砗磲做的,他空间里活砗磲都数不清,两米大的都有,不知道能车多少颗珠子出来。
这颗最多值500大洋,想卖上万大洋那真是开玩笑了,又不是一品的红宝石、二品的珊瑚或者三品的蓝宝石。·如!文+枉+ ~哽¢薪_最?筷_
大清一开始阔绰,拿大颗的宝石做顶戴珠子,后来没钱了,全换成不同颜色的玻璃珠子了。
沁坊居是个前店后厂的建筑,父子俩上完香就转到了后面做酱菜的院子里。
院子里中间一口水井,井边一个挺大的洗菜池子。
这口井井水苦涩,只能拿来洗菜洗工具,要做好品质的酱菜还得用城外运来的水。
水井周围好几十口露天大酱缸,做酱需要日晒月露,沁坊居上等的酱菜基本都是在这些缸里浸出来的。
院子后部几口大锅,做黄豆酱时蒸黄豆,做甜面酱时蒸馒头,蒸笼都能摞起两层楼高。
再后面是几间存放原料的库房和伙计们的宿舍,院子两侧好几个棚子,分别是放酱坯的、阴干原料的、泡咸菜的等等。
现在的酱菜把式姓周,年纪也挺大,做不了几年了。
“东家,少东家,您二位来了?”
“嗯,来了。”
“周把式!”严振声客气问好,技术人员也是要尊重的。
“老周,都没什么问题吧?”
“东家,没问题,豆子己经上锅开蒸,明天就可以开始踩黄子了,不会耽误伏天开耙。”
“好,后天开始,让振声跟着你做个学徒。”
“呦,这能成吗,东家?咱酱菜这一行可不轻松,那可是好汉不看也不瞅,赖汉宁肯拄着棍要饭都不干的活儿。”
“不成也得成,老严家的祖训,东家学会把酱捣,不怕手底下撂杆儿跑。他不自己把这些里道儿弄清楚了,我怎么能放心把铺子交给他。”
“周把式,您放心,我不怕吃苦。”别人做着累的事,以严振声的体质不要太轻松,哪里会累到。
“那成,只要少东家不怕苦,我一定用心教。”周把式也是在沁芳居学的手艺,再传回给东家合情合理。
严大拿带着儿子在后院里转了一圈,最后去了账房。
“以后你一边学怎么做酱菜,一边学前堂卖货、管账的事,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事都得会,才不会被手下人蒙蔽了。”
“知道了,爸,不过有件事儿我得说一下。”
“什么事?你说说看。”严大拿还以为儿子想讲条件偷懒呢。
“我觉得大堂里供的那三样,还是拿回家里更好...” “那怎么行,那是咱沁芳居的另一块招牌!就得放在这儿让来来往往的客人都看见!”
严振声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您先听我说完呀...”
“行,你接着说,我看你能说出什么大天儿来!”
“爸,先不说这几样东西值多少钱,这世道乱,放在这里不安全。而且大清己经亡了,现在这西九城天天城头变换大王旗,上台的不是革命党就是大军阀,总之那些吃铁杆儿庄稼的人是没机会了。”
“万一哪天别人来找茬儿,说咱沁芳居怀念满清,不支持革命,那咱得花多大代价才能摆平?每次出点什么事儿,地痞流氓趁乱打砸您不是没见过吧?”
“再说了,咱沁芳居的名声传了几十年了,吃酱菜的都知道,您把这三样东西拿回家去供奉,不影响。咱的生意怎么样,不还是得靠酱菜的味道吗?”
严大拿沉默半晌,又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儿子”,问道:“你以前就知道招猫逗狗,说话也是耍贫嘴,啥时候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来了?”
“嗨~,爸,您小瞧人了不是?我上学的时候那是没好好学,不代表我笨啊,这西九城藏龙卧虎,我天天光听别人说也能学点儿东西啊。”
“再说这不是成家了吗?今儿早上我看见您跟我妈那一头白发,心里突然就不是滋味,我下定决心以后得立起来,不能再混下去了!”
“好!好!儿砸,你终于长大了,我严家后继有人啊!”严大拿红着眼眶,站起来拍着自己儿子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