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9章 穿越者要装逼

第579章穿越者要装逼

这讥讽不高,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鄙夷和刺骨的寒意。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冷嘲吸引,齐刷刷地投向了声音的来源。

饭馆最里面,一个光线略显昏暗的角落。

一张方桌旁,坐着三个人。

乍一看,像是一家三口,但三人身上的怪异感却挥之不去。

一个中年男人,约莫五十岁上下,身材发福,满面油光,一张圆脸上堆着和气的笑容,身上粗布短褂沾染大片油污,腰间随意地别着一柄寻常的厚背菜刀,刀柄磨得溜光水滑。

他正慢条斯理地对付着一盘卤猪头肉,动作悠闲,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像个伙夫。

他对面坐着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子,她的容貌只能算得上平平,衣着款式亦是朴素无华。

然而那衣料的质地却竟是细腻柔韧的湖绸,价值不菲。

更引人注目的是她周身透出的那种严苛的整,发髻一丝不乱,衣领、袖口纤尘不染,连指甲都修剪得圆润干净,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冷硬。

还有一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男童。

这孩子的穿着最为古怪,一身明显由成人衣物改短的深色布袍,松松垮垮地套在他小小的身板上。

他端端正正地坐着,小小的双手放在膝盖上,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安静得有些木讷。

若说这是一对老来得子的夫妇带着幼子,可那对“夫妇”的年纪又着实偏大,在这个时代,做祖父母都够了。

更怪异的是,这三人看似同坐一桌,细看之下却缺乏任何家人间该有的温情流动。

男人沉浸在自己的食物和油污里,妇人像一座精雕细琢的冰山,男童则显得木讷愚钝。

更像三个同伴。

方才那声刻薄讥讽的源头,正是这位衣着考究、神情冰冷的中年妇人。

讨论国策之时,竟被一个妇道人家如此当众嗤笑,这无异于在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冷水!

短暂的死寂过后,是更猛烈的爆发。

几个坐在靠近门口、满脸横肉、一看就是江湖草莽的壮汉最先按捺不住,拍案而起,碗碟震得叮当乱响。

“哪来的臭婆娘!头发长见识短,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赶紧滚回家抱孩子喂奶去!懂个屁的改稻为桑!”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唾沫横飞,指着妇人厉声喝骂。

另一个敞着怀、露出浓密胸毛的大汉更是粗俗不堪,他轻蔑地扫了一眼那埋头吃饭的油腻男人,讥讽道:

“喂!那个带把儿的!管好你家婆娘!连个娘们都管不住,还出来现什么眼?老子都替你臊得慌!是不是个爷们儿?”

第三个则更加下流,咧着嘴怪笑道:

“嗤!说我们像怨妇?我看你才是深闺怨妇吧?是不是你家男人那玩意儿不中用,在床上满足不了你,才惹得你火气这么大,跑这儿来撒野?”

污言秽语如同毒蛇吐信,一声比一声不堪入耳。

梁进,目睹这一切,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

他不打算理会这市井间的无聊争执,视线重新投向窗外街对面那森严气派的府衙大门。

然而,就在那群武者的污言秽语愈演愈烈之际——

梁进夹菜的手猛地一顿!

“有杀气!”

他的目光不再投向府衙,而是骤然回转,看向了那个昏暗角落里的“一家三口”。

果然!

那一直低头扒饭的油腻男人,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咀嚼的频率都未曾改变,但那双被眼皮半遮的小眼睛里,倏忽掠过一丝比砧板上冻肉更冷的幽光。

那冰山般的妇人,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残酷的讥诮,端着茶杯的手指,指甲修剪得异常锋利。

而最令人心悸的是那个男童——他缓缓抬起了头。

那双眼睛!

那绝不是一个七八岁孩童该有的眼神!

里面没有丝毫天真懵懂,只有一片残忍和嗜血的欲望。

小小的身躯里,仿佛禁锢着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

就在这杀机弥漫的瞬间。

只见那中年妇人搁在桌面的右手食指,在油腻的桌面上“哒、哒”敲击了两下。

声音轻得几乎被淹没在周围的喧嚣里。

但——

就是这如同指令般的轻响落下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男童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在原地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是快到了极致!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昏暗的角落里仿佛凭空爆开一团模糊的虚影,耳边只听得“嗤嗤嗤”数道尖锐到刺破耳膜的破空厉啸!

那声音短促、迅疾、致命!

如同毒蜂振翅,又似死神挥镰!

虚影一闪即没。

下一瞬,那个穿着宽大不合身衣服的男童,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回了原位,仿佛从未离开过。

唯一的不同是,他那肉嘟嘟的小手中,此刻正把玩着一柄造型奇特、薄如柳叶的飞刀。

刀尖,一滴粘稠、暗红的血珠,正缓缓凝聚、拉长。

“啪嗒”一声,血珠滴落在油腻肮脏的地面上,绽开一朵小小的血花。

他那张粉嫩的小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孩童的稚气?

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与年龄极端不符的、充满残忍意味的狞笑,眼神冰冷地扫视着刚才叫嚣最凶的那几个武者。

“啊——!!!”

“呃啊——!!!”

痛苦的惨嚎,此刻才骤然爆发出来。

那几个刚才还口沫横飞的武者,此刻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双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指缝间鲜血如同泉涌,瞬间染红了他们的手掌和前襟!

他们的嘴巴,从两侧嘴角开始,被利器精准而冷酷地割开,伤口一直撕裂到耳根之下!

皮肉翻卷,露出里面森白的牙齿和猩红的牙床。

这恐怖的伤口让他们再也无法闭合嘴巴,只能维持着一个巨大而诡异的微笑表情。

每一次因剧痛而痉挛抽动,都让那狰狞的伤口更加暴露,两排牙齿在血污中显得格外刺目。

剧痛让他们涕泪横流,浑身筛糠般颤抖。

然而,在无边的恐惧面前,连剧痛似乎都退居其次了。

他们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看向那个男童的目光,充满了极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好……好快的……速度!好……好高明的轻功!”

刀疤脸汉子强忍着剧痛,含糊不清地嘶吼道,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另一个武者似乎想起了什么,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恐惧。

他指着男童,声音因极度的惊骇而变了调:

“你……你是……千机童子!!!”

四个字如同一个炸雷,在小小的饭馆里轰然爆开!

“嘶——!”

刹那间,整个饭馆响起一片整齐的倒抽冷气声!

所有食客此刻都僵在了原地,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们再看向那个男童时,眼神里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仿佛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来自九幽地狱的索命恶鬼!

千机童子!

这个名字在江湖上,意味着血腥、残忍和无法无天!

传闻此人并非真正孩童,而是身患奇症,身体永远停留在七八岁的模样,如同传说中的侏儒。

至于他的真实年龄,早已无人知晓,只知他成名多年,凶名赫赫!

他精擅机关暗器之术,手段诡谲狠辣,曾一度被六扇门机门招揽。

然而此人天性桀骜,凶残暴戾,因不服管束,竟在一次冲突中,将他的顶头上司用极其残忍的手段虐杀致死。

随后他叛逃出六扇门,成为朝廷重金悬赏的通缉要犯。

这些年来,他流窜各地,犯下累累血案,每一次出手都伴随着死亡和恐怖,其凶名足以让小儿止啼!

此刻,这个凶神竟然就坐在他们面前!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每一个人。

官府就在街对面,近在咫尺,可此刻没有一个人敢生出半点去报官的念头。

在千机童子那如同毒蛇般阴冷的目光注视下,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呜……呜呜……”

那几个被割裂嘴巴的武者,强忍着剧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狼狈不堪地跪倒在地。

他们拼命地朝着千机童子的方向磕头,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求饶和谢恩声。

鲜血顺着他们的下巴滴落,在地上汇成一小滩。

然而,千机童子那张稚嫩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动容。

他依旧把玩着那柄滴血的飞刀,嘴角噙着那抹残忍的狞笑,冰冷的眼神扫视着饭馆里的每一个人。

如同在欣赏一群待宰的羔羊。

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冰冷刺骨的杀意,非但没有因为对方的求饶而减弱,反而如同实质般越来越浓烈,越来越粘稠。

几乎要冻结空气!

并且笼罩全场!

那双孩童的眼睛里,闪烁着的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毁灭欲望。

“要灭口吗?”

梁进见状微微摇头。

千机童子浓烈的杀意,竟然将梁进也给笼罩进去了。

这千机童子既然武功高强,被人识破身份要杀人灭口,血洗这家饭馆,这符合一个穷凶极恶通缉犯的行事逻辑。

可这里乃是县衙对面,他即便灭了口,又能瞒得住多久?

岂不是多此一举?

眼看事情既然已经牵扯到了自己身上,梁进也不打算等到这千机童子出手的时候再反制,而是主动出击。

于是梁进起身,冲着那千机童子拱拱手开口道:

“既然都已经割伤了他们的嘴,还请得到人处且饶人,留他们一条性命吧。”

千机童子那冰冷死寂的眼珠微微一转,阴毒的目光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猛地钉在了梁进身上。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与其稚嫩面容极端违和的森然笑容,童稚的声线里却透出砭骨的寒意:

“呵……你好大的胆子啊。竟敢替他们求情?”

他捏着飞刀的手指微微捻动,刀刃在昏暗光线下反射出一点寒星:

“你,是想死吗?”

那冰冷的杀意,如同潮水般涌向梁进。

饭馆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众人只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窒息。

面对这赤裸裸的死亡威胁,梁进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变,他哈哈笑着挥挥手:

“当然不是了,我哪敢找死啊?”

“就是看大家火气都挺大,出来说和说和,调解一下嘛。这动刀动枪的,多危险啊,也多伤和气。”

他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市井小民的油滑,仿佛完全没感受到那迫在眉睫的杀机:

“若是你想要聊天,我们也可以坐下来慢慢聊,实在没必要打打杀杀。”

“比如就聊聊刚才提到的……哦,是改稻为桑!刚这位……夫人,似乎也挺关心改稻为桑的破局良策?”

“咱们不如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聊聊这个?总比动刀子强,你说是不是?”

千机童子稚嫩的脸上流露出怒意。

他何尝听不出梁进语气之中的轻视和调侃?

“你真的找死!”

千机童子稚嫩的面容瞬间扭曲,狰狞如恶鬼,眼中凶光暴射!

那柄飞刀在他指尖发出一声低微的嗡鸣,眼看就要化作一道追魂夺命的厉电!

梁进倒是无所谓。

这家伙若是真敢动手,那他将其拍死就行。

若非他这具分身的名声是响当当的“及时雨”,被人认为急公好义,并且又容易相处。

否则他哪会这么多废话?

换别的分身早动手了!

有时候,梁进都开始感觉自己每具分身,都因为各自需要扮演的角色,导致行事风格都产生了改变。

青衣楼的分身,能一路杀穿西漠。

太平道的分身,越来越像个神棍。

化龙门的分身,能做领导也能做下属。

而如今这具身份,脾气都似乎便好了,笑容也都变多了,结交的朋友兄弟也更多了。

同时,这具分身也没有那么大的戾气,更习惯先礼后兵。

这时。

眼看千机童子手中飞刀就要射出。

饭馆内所有人都以为下一秒就要血溅五步之际——

“哦?”

一个清冷如同玉石相击的女声,带着一丝刻意拖长的尾音,陡然响起,硬生生打断了千机童子即将爆发的杀机。

正是那位衣着考究、神情冰冷的中年妇人!

她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杯底与桌面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她抬起眼,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第一次真正地、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落在了梁进身上。

“你有破局良策?”

妇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的杂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

“我倒是真想听听。”

她这一开口,正要暴起的千机童子如同被无形的绳索勒住,硬生生顿住了所有动作。

他极其不满地回头看向妇人,喉间发出低沉的、野兽般的咕噜声,似乎在质问。

然而那妇人却连眼角的余光都未给他,只是饶有兴致地、牢牢锁定着梁进。

她的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直刺人心。

“不过……”

妇人话锋一转,声音骤然降至冰点,每一个字都仿佛裹挟着北地的寒风,冻得人灵魂发颤:

“希望你不是在浪费我的时间,否则……”

她并未说完,只是那未尽之语中蕴含的冰冷杀机,比千机童子那赤裸裸的威胁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那后果,不言而喻。

千机童子听到这后半句,脸上的不满才稍稍平息,重新浮现出那种残忍而满意的神色。

梁进倒是不介意。

说说就说说,又不是什么问题。

况且他好歹是个穿越者,自从穿越来之后还没有机会利用前世知识装逼。

如今,也该到了装逼的时候了。

“夫人有兴致,那在下就斗胆献丑了!”

梁进笑容满面,重新坐了下来,甚至还给自己倒了杯粗茶润了润嗓子。

那气定神闲的姿态,与周围剑拔弩张、血腥弥漫的气氛格格不入。

“朝廷推行改稻为桑已有经年,想以丝绸之利充盈国库。但强行推行,操之过急,弊端已显。如今南方之地,桑田侵吞稻田,粮价飞涨,民生凋敝,流民渐起。”

“若此时再强行勒令将已成规模的桑田改回稻田,不仅阻力巨大,伤及桑农根本,更是朝令夕改,有损朝廷威信,实非明智之举。”

梁进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他语速平缓,条理分明,一开口便点出了问题的核心,让所有人不由得都竖起了耳朵。

改稻为桑之事,梁进自然知晓。

尤其他南天地北多具分身,能够从不同的地方以不同的视角看待这件事,更是看得比大部分都透彻。

“在下以为,破局之道,首先在于‘徐徐图之,桑稻结合,生态循环,确保民生’。可推行一种名为‘桑基鱼塘’的复合耕作之法。”

梁进抛出了这个令众人耳目一新的名词。

“具体而言……”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油腻的桌面上画起了简易的示意图:

“可令农户以十亩地为基本单元:其中四亩,沿旧制种植水稻,确保口粮;三亩,则环绕水塘种植桑树;两亩地开挖成池,引水养鱼;最后预留一亩,建造公用粮仓。”

他一边画一边讲解,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笃定:

“此法妙在何处?妙在‘循环’二字!”

“稻田灌溉之水,可引入鱼塘,滋养鱼群;鱼塘底部沉积的肥沃塘泥,定期挖出,正是桑田上好的肥料;桑树茂盛,桑叶用以饲喂蚕虫,产出蚕丝;而养蚕过程中产生的蚕沙,又是鱼群喜食的天然饵料!如此,水陸互养,粟帛兼收,形成一个生生不息的循环。”

“据在下估算,较之单一植桑或种稻,此法不仅收益可增三倍以上,更能有效分散风险,旱涝保收,不惧灾荒。”

梁进顿了顿,环视四周。

只见饭馆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听得呆了。

那中年妇人更是眉头紧锁,眼中精光闪烁,显然在急速思考着这前所未闻的构想。“不仅如此。”

梁进继续说道,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

“还需设立‘调节’机制。”

“官府当统筹规划,丰年可适当引导农户增加桑田比例,获取更多丝利;遇灾年粮缺,则立刻启动预案,退桑还稻,优先保粮。”

“更要设立‘桑稻调节仓’,丰年由官府统一收购储备余粮,荒年则开仓放粮,平抑粮价,赈济灾民。做到‘三年耕,必有一年之食’,方能根基稳固,民心安定!”

梁进话音落下,桌面上那简陋的水渍图仿佛闪烁着光芒。

他心中带着一丝穿越者的小得意。

这可是融合了前世珠三角地区历经数百年实践检验的“桑基鱼塘”生态农业模式,再加上现代生态农业理论的精髓!

这种跨时代的智慧结晶,总该给这个时代的人带来亿点小小的震撼吧?

果然!

那中年妇人脸上原本的冰冷与轻蔑,此刻已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思索与难以掩饰的震惊。

她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桌面那幅水渍图,仿佛要将它刻进脑海里。

就连饭馆内那些原本只懂舞刀弄枪或做些小买卖的粗人们,看向梁进的目光也彻底变了。

惊愕、茫然、难以置信,最后都化作了浓浓的敬畏。

这黑脸汉子,是真有东西啊!

不是瞎吹牛!

梁进没有给众人太多消化震惊的时间,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更加洪亮:

“单靠改变田地种植之法,尚不足以彻底破局。”

“还需对手工业进行配套改革,方能真正释放‘改稻为桑’的潜力,惠及万民!”

梁进语带锋芒,直指要害:

“首先管营丝绸要改革,设织染局统购蚕丝,定价以稻价十二倍为基准,确保桑农收益不低于稻作,严禁商人囤积居奇。”

“并且还可推广先进器械,提高织绸效率,使十桑可抵百稻之利。”

梁进目光炯炯,仿佛看到了未来图景:

“副业也需要进行分流,令桑农兼种麻、豆等耐旱地作物,开发桑葚酿酒、桑枝造纸等技艺,使一株桑树,全身是可利用的宝,分散单一经济风险。”

梁进一番话,层层递进,从田地到织造,从主业到副业,构建了一个庞大而清晰的改革蓝图。

饭馆里的大部分人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方向似乎极对,条理分明,气势磅礴。

但具体如何操作,尤其是那“先进器械”和“开发技艺”,在他们脑海中仍是一片模糊的云雾。

那中年妇人眉头紧锁,她显然是全场听得最专注、理解也最深入的一个。

她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叩击,眼神锐利如刀,仿佛在剖析梁进话语中的每一个细节,评估着其中的可行性与价值。

她身边那个油腻的中年男人,依旧笑眯眯地啃着猪头肉,对这番足以震动众人的宏论充耳不闻,仿佛这世间除了眼前的美食,再无他物。

然而。

一直对技术层面格外敏感的千机童子,此刻却发出了尖锐的冷笑!

“哼!原来,不过是个只会耍嘴皮子、夸夸其谈的酸腐之徒!”

千机童子稚嫩的声音充满了刻薄的讥讽,他指着梁进,如同抓住了对方致命的把柄:

“什么推广先进器械?什么开发新技艺?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你倒是把那‘先进器械’拿出来给大伙儿瞧瞧啊?”

“没有实物,没有图纸,空口白牙就想让人信服?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他曾在六扇门机门供职,深谙机关制造之难,此刻抓住了梁进言语中的空泛之处,言辞更加犀利:

“还有那些所谓的‘新技艺’听着新鲜,可如何实现?用什么工具?用什么方法?你倒是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啊?”

“全是些虚无缥缈、无法落地的空话!糊弄糊弄这些门外汉也就罢了,在我面前卖弄?班门弄斧!”

千机童子的质问,如同冷水泼头。

不少人看向梁进的目光,又开始带上了怀疑。

是啊,说得天花乱坠,可最关键的技术支撑在哪里?

没有这些,再好的蓝图也只是空中楼阁。

面对这咄咄逼人的质疑,梁进非但没有慌乱,反而露出了一个更加灿烂的兴奋笑容。

仿佛早就等着千机童子问道这一点上。

“谁说我是在说空话?”

梁进朗声反问,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我既然敢说,自然胸有成竹!”

“掌柜的!”

他猛地提高声音。

缩在柜台后的掌柜一个激灵,连忙应声:

“在!在!客官您吩咐!”

梁进大手一挥,气势十足:

“取纸笔来!”

如今这个世界,或许是因为有超凡力量的原因,导致这个世界的农业技术并不够发达。

甚至落后。

梁进前世的知识宝库浩瀚如海,随便舀出一瓢,就足以让这个时代的人目瞪口呆。

今日,他就要让这些人见识见识,什么叫降维打击!

很快。

掌柜亲自战战兢兢地捧来了笔墨纸砚,小心翼翼地铺在梁进面前一张相对干净的桌子上。

饭馆里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中年妇人和千机童子,都聚焦在了梁进那只粗糙黝黑、布满老茧的手上。

梁进深吸一口气,微微思索。

提高织绸效率的器械,可用元代王祯《农书》中记载的大纺车。

太先进的技术,这个时代也实现不了。

就用一些易于这个世界的人理解,也易于实现,并且超越这个世界的就行。

当即。

梁进提笔蘸墨,手腕沉稳有力,没有丝毫犹豫,开始在粗糙的宣纸上快速勾勒起来!

他画的并非花鸟山水,而是一件机械装置!

笔走龙蛇,线条清晰流畅。

随着图纸的成型,梁进一边画,一边朗声解释:

“此物名为‘水力大纺车’!乃提升缫丝效率之关键!”

他指着图纸上的核心部件:

“其关键,在于巧妙借用水力驱动!可在靠近溪流之地,择址建立‘水力缫丝坊’。以打通关节的粗大竹筒为引水渠,将高处溪流之水引下,冲击下方巨大的水轮。水轮转动,通过传动装置,带动多具缫车同时运转!”

他着重画出了联动装置:

“诸位请看,一具水轮,可同时驱动十具,甚至更多缫车!纺妇只需看管丝线入锭,无需再费力摇动纺车!如此,一人之力可抵十人,昼夜不息,效率何止倍增?!”

寥寥数笔,一个利用自然之力、解放人力的高效缫丝工坊跃然纸上!

最后一笔落下,梁进吹了吹未干的墨迹,随手将图纸卷起,带着几分戏谑,像扔骨头一样,朝着千机童子那边抛了过去。

那卷图纸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千机童子冷哼一声,小手一探,精准地将其抓在手中。

他带着十二分的挑剔和不屑,展开图纸,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尺,一寸寸地扫过上面的每一个线条、每一个标注。

饭馆之中静得连一根针掉落都能听得见。

每个人都翘首以待,等待着千机童子的评价。

良久。

千机童子嘴角一撇,发出一声极其不屑的嗤笑,将图纸随手丢在桌上,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垃圾。

他抱着双臂,用他那独特的童稚嗓音,极尽嘲讽之能事:

“粗鄙!简陋!毫无精巧可言!这种玩意儿,结构简单直白得如同三岁孩童的涂鸦!”

“毫无技术难度,随便找个乡下木匠,照着图都能鼓捣出来!”

“毫无美感,毫无挑战性!简直就是对我机关术造诣的侮辱!垃圾!废纸!”

众人一听,心顿时凉了半截。

看向梁进的目光再次充满了失望和怀疑。

果然,这黑脸汉子还是吹牛了?

画的器械被贬得一文不值。

然而。

那一直紧盯着千机童子的中年妇人,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惊异和……一丝被强行压下的恼怒?

她不动声色,声音清冷地追问:

“我只问你,此物,对比大乾如今普遍使用的脚踏或手摇缫车,效率如何?能否提升?”

这一问,如同点中了千机童子的死穴!

他脸上的不屑顿时僵住,随即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他干咳了两声,眼神闪烁,在妇人那洞悉一切的目光逼视下,终究还是硬着头皮,极其不情愿地嘟囔道:

“哼!效率……效率提升是自然的。”

“这破玩意儿虽然粗陋不堪,毫无技术含量,但……但原理是对的。”

“利用水力驱动,联动多车……比现在那些全靠人力的笨家伙……效率提升个……几倍……应该不成问题吧。”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细若蚊呐,充满了憋屈。

“哗——!”

饭馆里瞬间一片哗然!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千机童子追求的是机关术的极致精巧、复杂、昂贵和艺术性,那是属于顶尖高手的“阳春白雪”。

而梁进所设计的,却是面向广大底层农人、追求实用、廉价、易于推广的“下里巴人”!

在千机童子眼中,这自然是“粗鄙简陋”。

但在千千万万需要靠缫丝养家糊口的农妇织工眼中,这“水力大纺车”无异于点石成金的神器!

能提升成倍效率,已是天大的福音!

那中年妇人眼中精光爆射!

她不等千机童子反应,猛地伸出手,一把将桌上的图纸夺了过来!

动作之快,甚至带起了一阵微风。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张被千机童子斥为“废纸”的图纸,仿佛捧着稀世珍宝。

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眼神专注而炽热,仿佛要将整张图纸都深深刻在脑子里。

那副如获至宝、生怕弄坏一丝一毫的模样,与之前冰山般的冷漠判若两人!

她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个织业的改变。

更是由此而引发的一系列对整个农业的影响!

足足看了有小半盏茶的功夫,她才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梁进。

此刻,她眼中再无半分鄙夷和傲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尊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先生!”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一份前所未有的郑重:

“先生既能随手画出此等提升织造效率的利器图纸,想必对您方才宏论中提及的种种改良技艺,必然也深有研究,了然于胸!”

“还望先生不吝赐教!在下,洗耳恭听!”

她的语气也一改之前的冰冷傲慢,反而变得带上了几分恭敬。

这番态度,让众人都大吃一惊。

梁进心中那点装逼成功的快感简直要溢出来了。

他最喜欢这种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态度了!

没有这种人发问,他又如何继续装逼?

“夫人客气了!”

梁进哈哈一笑,豪气干云地一挥手:

“既然夫人想听,那在下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接下来,梁进彻底进入了状态。

他结合脑海中前世所知的古代农业典籍精华,旁征博引,深入浅出,将那些看似高深莫测的“技艺”,用最朴实生动的语言娓娓道来。

仿佛在众人面前展开了一幅幅充满智慧与生机的农耕百工图卷。

蚕种选育,他采用《蚕桑辑要》“择茧选蛾”之法,每年清明选留体壮蛾种,于暖阁以桑芽饲育,培育出茧大丝长之良种。

桑叶除饲蚕外,依《救荒本草》所载,采嫩叶蒸熟晒干,制成“桑茶”,既可解夏暑,又能充饥。

桑葚熟时,以陶瓮密封,拌入米曲,依《齐民要术》酿酒法酿成紫醴,供乡饮酒礼之用。

桑枝则截为尺段,置于地窖,待秋冬农闲时,由“窑匠行会”烧制桑枝炭,此炭火力均匀,为冶铁铸器之佳品。

稻米加工依《农器图谱》,于村社设水碓坊,将稻谷舂成糙米,筛出的碎米熬粥赈饥。

稻壳收集后,由“竹工”编成蓑衣,或交“炭窑”烧制“稻壳炭”,用作园艺基肥。

除此之外还有《农桑衣食撮要》所载“浸种法”“嫁接术”。更有《耒耜经》中的改良农具内容。

……

梁进滔滔不绝,语速不快,却字字珠玑。

他将那些深藏于古籍之中的智慧,结合此世的具体情况,化作一条条清晰可行、利益丰厚的生财之道、安民之策。

他不仅讲方法,更讲原理,讲如何因地制宜,讲如何惠及最底层的农人。

整个饭馆,早已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氛围。

最初的恐惧和血腥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对知识的渴望和对财富的向往所取代。

那中年妇人听得如痴如醉,时而眉头紧锁思索,时而恍然大悟般眼中精光爆闪,时而提笔在随身携带的一本精致小册子上飞快记录,连墨汁沾到了她昂贵的衣袖上都浑然不觉。

她看向梁进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一种近乎狂热的探究欲!

饭馆内的其他听众,反应则更为直接热烈:

农人们听得两眼放光,呼吸粗重!

那些选种、施肥、稻壳利用、桑树全身是宝的法子,简直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生路!

仿佛看到了田埂上堆满金子的未来!

小商贩们则精明地计算着其中的商机:

桑葚酒、桑茶、桑皮纸、稻壳炭……这些都是闻所未闻的新奇货品!

运到外地,岂非能大赚一笔?

眼神里充满了对财富的贪婪。

手艺人木匠、篾匠、窑工等更是激动得难以自持!

水力纺车、水碓坊、烧制桑炭……这些都需要他们的手艺!

仿佛看到无数的订单和生计在向他们招手!

连缩在角落里的几个衙门小吏,也顾不得害怕千机童子了,偷偷拿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和小本子,鬼鬼祟祟地记录着。

他们或许不懂其中深意,但本能地觉得,这黑脸汉子说的东西,很可能会是上头老爷们感兴趣的大政绩!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速传遍了小小的锦西县城!

“县衙对面的饭馆里,有个奇人在讲生财妙法!”

“真的!连千机童子那凶神都听得不敢动手!”

“什么桑树全身是宝?稻壳都能卖钱?还有水力纺车?”

“快走快走!去晚了就听不到了!”

……

起初是附近的摊贩、行商,接着是闻讯赶来的农人、匠户。

最后连一些在家中闲坐的富户、好奇的读书人,甚至更多衙门的差役、书吏,都如同潮水般涌向那间小小的饭馆!

小小的饭馆瞬间被挤得水泄不通!

门口、窗户,凡是能立足的地方都塞满了人!

后面的人踮着脚尖,伸长脖子,拼命想听清里面传出的每一个字。

里面的人则被挤得东倒西歪,汗流浃背,却无一人抱怨离开。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灼灼地聚焦在那个坐在窗边、肤色黝黑、正侃侃而谈的平凡身影上。

饭馆掌柜早已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乐开了花,指挥着吓傻了的小二们不断搬出长凳、甚至卸下门板给外面的人垫脚。

整个场面混乱而狂热,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味,以及一种名为“希望”的躁动气息。

锦西城,这座沉寂已久的边陲小城,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出现过如此万人空巷、只为听一人说话的盛况了!

所有的目光,所有的期待,都汇聚在梁进身上。

而角落里的那“一家三口”,此刻也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状态:

油腻男人依旧笑眯眯地啃着最后一块骨头,仿佛周遭的一切狂热都与他无关。

千机童子则抱着双臂,小脸阴沉得能滴出水,眼神复杂地盯着被众人簇拥的梁进,有嫉妒,有不甘,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

中年妇人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笔走龙蛇,记录不辍,偶尔抬头看向梁进的目光,深邃如渊,仿佛在评估着一件足以撬动天下格局的……绝世珍宝。

窗外的府衙大门依旧森严。

夕阳的余晖将它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喧嚣拥挤的街道上,仿佛一只沉默的巨兽,正注视着这场因一人一言而掀起的风暴。

天,快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