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胡同尽头的废品站有动静。”对讲机里传来小张的低语。陈林抬头望去,窄巷像被撕开的一道裂口,两侧堆着发馊的纸箱和生锈的铁皮桶,污水混着腐烂的菜叶在砖缝里流淌,脚踩上去会发出黏腻的声响。最深处的阴影里,一个佝偻的身影正慢慢往墙上攀爬,连帽衫下摆甩出几滴污水,在地面砸出细碎的水洼。
“成哥,他想爬墙逃到隔壁的印刷厂。”新来的小吴握紧了手电,光束却因紧张而微微晃动。为首的周成抬手比了个“包抄”的手势,袖口的警徽在湿气里泛着冷光。他记得这巷子的结构:东侧是两米高的水泥墙,墙根堆着废木料,普通人攀爬需要借力,而西侧尽头的铁门早在三个月前就上了锁——男子选的这条路,看似铤而走险,实则是困兽犹斗。
当男子的脚刚踩上第三块砖时,身后突然响起皮鞋碾过碎石的脆响。他浑身猛地一颤,指尖抠进墙缝里,连帽衫滑落半边,露出半头汗湿的乱发。陈林这才看清,他右耳后有颗暗红色的痣,像滴凝固的血珠。“别费劲了,墙顶的碎玻璃刚换过。”周成的声音带着雨夜的凉意,不疾不徐地靠近,“上个月有个偷猫的爬上去,现在还在医院缝针呢。”
男子的身体僵在原地,喉结滚动着发出干涩的吞咽声。他转身时,陈林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少了半截,指腹的茧子说明常年从事体力活。那双眼睛在手电光里眯成两道缝,混杂着警惕与慌乱,像被围猎的野兽般来回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巷口那辆闪烁着警灯的面包车处——退路,早被堵死了。
空气里突然泛起一阵急促的呼吸声。男子忽然低头撞向最近的小吴,肩膀狠狠顶在对方腹部。小吴闷哼一声,手电摔在地上,光束在湿墙上划出晃动的光带。陈林看见男子弯腰抓起半块转头,指尖在砖面磨出刺耳的声响,那道下巴上的旧疤因扭曲的表情而绷紧,像条即将窜起的蛇。
“放下!”周成掏出警棍的声响在巷子里格外清晰。但男子显然没打算投降,他挥着砖头砸向左侧的铁皮桶,哐当一声巨响惊飞了墙头的夜鹭,铁锈混着灰尘扑簌簌落下。趁众人眨眼的间隙,他猛地扑向堆在墙角的废木料,脚却踩在滑腻的菜叶上打滑,整个人踉跄着摔进旁边的垃圾堆——腐烂的西瓜皮和发臭的塑料袋裹住他的裤脚,恶臭混着潮气钻进鼻腔,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抓住他左手!他没手指使不上劲!”陈林眼尖地发现男子的弱点,一个箭步冲上去,膝盖顶住对方后腰。男子剧烈挣扎着,手肘往后乱挥,却被小张死死扣住手腕。泥土和污水混着汗水从他额角滴落,滴在陈林手背上,带着反常的灼热。“我...我没犯法!你们凭什么抓我!”他的声音里带着破音的颤抖,却仍在拼命踢腿,鞋底的泥点溅在周成的裤腿上,晕开深色的污渍。
“和王建军见过三次面,每次都在凌晨三点,还说没关系?”周成从口袋里掏出监控截图,举到男子眼前。画面里,连帽衫男子正将一个黑色包裹塞进王建军怀里,动作迅速而隐蔽。男子盯着照片,瞳孔突然收缩,喉间发出含混的咕哝声,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否认。陈林趁机掰开他攥紧的拳头,掌心里躺着半枚生锈的钥匙,边缘刻着模糊的数字“307”——那是附近储物间的编号。
审讯室的白炽灯嗡嗡作响,在男子苍白的脸上投下青灰色的阴影。他坐在铁椅上,双手被铐在桌面,连帽衫已经被脱下,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灰色t恤,左胸口印着某个五金厂的旧logo。陈林坐在他对面,注意到他手腕内侧有淡蓝色的纹身,隐约是朵枯萎的玫瑰——这种纹身常见于在监狱待过的人。
“姓名,职业,住哪儿。”周成翻开笔记本,笔尖在纸页上敲出规律的声响。男子盯着桌面的反光,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指甲无意识地刮擦着椅面,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沉默持续了五分钟,小吴突然将一叠文件摔在桌上,监控截图、通话记录、还有储物间307号的租赁记录——承租人姓名栏里,“李建军”三个字格外醒目。
“我们查过,你真名叫李建强,不是身份证上的‘张磊’。”陈林抽出一张泛黄的报纸,1998年的社会版上,“五金厂职工李建强因故意伤害罪被判三年”的标题赫然在目,“出狱后一直在打零工,上个月突然租下储物间,每天往里面搬纸箱,搬进去的东西,和王建军收到的包裹重量吻合。”
李建强的眼皮猛地跳动,手指开始颤抖。他张了张嘴,却又迅速闭上,舌尖反复舔舐着干裂的嘴唇,像是在斟酌措辞。“我...我就是帮人搬东西。”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桌面,“王建军说那是电器零件,我哪知道是什么违法的东西...”“电器零件需要凌晨三点交货?需要避开所有监控?”周成打断他,抽出一张快递单复印件,“收件人地址写的是‘废旧仓库’,没有具体姓名,电话是个一次性手机卡——李建强,你在监狱里学的不是这个吧?”
男子突然抬头,眼神里闪过一丝狠戾,却在触及陈林手里的钥匙时迅速黯淡。他盯着天花板上的蛛网,喉结滚动着,像是在回忆什么。陈林注意到他肩膀微微下垂,铐在桌上的手不再紧绷——这是心理防线松动的信号。
“三年前出狱后,我在建材市场搬砖。”李建强的声音突然轻了下来,像是在对自己说,“去年冬天,王建军来找我,说有轻松活计,搬一趟给两百块。我问他搬什么,他说‘别问,问了对你不好’。”他舔了舔嘴唇,眼里泛起血丝,“我妈住院需要钱,孩子要上学,我...我没得选。”
陈林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余光瞥见李建强无名指的断指——那是在五金厂工伤留下的,当年因为赔偿问题打过官司,最后不了了之。这种人,最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用一点小钱就拴住。“储物间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周成的语气稍微缓和,却藏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李建强突然沉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断指处。窗外传来雨声,吧嗒吧嗒打在百叶窗上,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影子。过了很久,他忽然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自嘲和绝望:“你们以为是毒品?不是...是假公章,还有伪造的学历证书。王建军说,现在找工作难,有人愿意花钱买‘敲门砖’。”他抬起头,眼神里第一次有了清明,“我真不知道这算犯法,我以为...只是钻个空子。”
陈林和周成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警惕。假公章和伪造证件,背后牵扯的可能是一个庞大的制假团伙,而李建强,显然只是最底层的棋子。“王建军现在在哪儿?”小吴厉声追问,身体前倾,几乎贴到桌面。李建强却又抿紧嘴唇,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断指处的皮肤因用力而泛白。
“他说过,要是敢乱说话,就打断我另一只手。”李建强喃喃道,“你们不知道他背后有人,那些人...连警察都敢盯梢。”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身体蜷缩在椅子上,像是要把自己藏进阴影里。审讯室的空气突然变得压抑,白炽灯的光晕里,浮尘在缓缓飘动,像无数个未说出口的秘密,悬在半空。
当李建强交出储物间钥匙时,窗外的雨刚好停了。陈林握着那枚生锈的金属片,指尖能感受到凹凸的齿纹——这是打开制假窝点的钥匙,却也是解开李建强命运的钥匙。他看着审讯椅上那个蜷缩的身影,突然想起档案里的记录:初中毕业,父亲早逝,母亲常年患病,孩子刚上小学——生活的重担,让他在灰色地带反复徘徊,最终踩进了深渊。
“带他去做笔录,通知技术组搜查储物间。”周成合上笔记本,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李建强被带走时,脚步踉跄了一下,回头看了眼审讯室的灯光,眼神里有恐惧,有悔恨,还有一丝难以名状的解脱。走廊里,小吴轻声说:“这种人,其实挺可怜的。”陈林没说话,盯着手里的钥匙,心里清楚,可怜与违法之间,从来没有模糊的界限。
夜色渐深,储物间的铁门在吱呀声中打开。手电筒的光束扫过货架,成箱的假公章和空白证书整齐码放,最底层的纸箱里,压着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李建强抱着年幼的孩子,妻子站在旁边微笑,背后是五金厂的大门。照片边缘卷着毛边,像是被无数次抚摸过。陈林叹了口气,将照片小心地放进证物袋——这张照片,或许能让李建强在法庭上,多一丝悔悟的证明。
而在城市的另一头,王建军的手机突然响起,屏幕上跳动着“李建强”的名字。他盯着来电显示,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事情败露,老地方躲着,别露面。”发完消息,他转身看向身后的男人,那人坐在阴影里,指间的烟头明灭,像一只警惕的眼睛。“没事,底层的棋子,翻不起浪。”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按计划来,下一批货,今晚转运。”
雨又开始下了,细密的雨丝打在窗玻璃上,将夜色浸得更浓。审讯室里,李建强的笔录还在继续,关于那个神秘的“背后的人”,他始终支支吾吾。但巡视组知道,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那枚生锈的钥匙,不仅打开了储物间的门,更推开了一扇通往真相的窗,哪怕窗外的夜色再深,他们也终将等到破晓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