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承之好大的胆子。”几人离去后,刘裕脸色沉了下来。
虽然只是一首童谣,但背后的心思不得不令人揣摩,而已经触犯到了刘裕的逆鳞,他此生最看重的便是儿子。
丁承之千不该万不该,将子嗣卷入童谣之中。
刘穆之道:“丁承之是褚粲的人,褚粲是大将军的人。”
士族高门盘根错节,在出身寒门的刘裕掌握权柄后,忽然变得团结起来。
“如此说来,他们是在试探我还拿不稳刀。”刘裕满脸平静,眼中却是沉沉杀气。
“将军新近掌权,不已大动干戈,除掉丁承之,背后之人自会安分。”
建康在北府的势力范围之内,刘裕一路从项城杀到京口,从京口杀到覆舟山,以区区三四千人大破数万西府精锐,在北府军中的地位无人撼动。
而且刘裕还与檀、徐几家联姻,启用彭城刘氏将领,掌握京口和广陵。
刘毅升为豫州刺史,何无忌为江州刺史,表面上看,二人占了不少便宜,实则是将他们踢出北府,让刘裕能肃清江左,整合北府内部。
“这一点你说错了,他们永远不会安分,杀一个丁承之不够,他们也不会在乎,要杀就杀司马遵!”
刘裕斜躺在凭几上,半眯着眼,溜出一道若有若无的寒芒。
他在战场上勇猛精进,在权谋上同样杀伐果断。
“杀……大将军……”刘穆之脸色一变。
“皇帝已经回来,司马遵也该为我和阿规挪挪位子了,他暗中联合刘毅、何无忌、毛璩,所图为何?还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皇帝司马德宗天生痴傻,是再合适不过的傀儡。
但司马遵却不一样,在皇族中极有声望,已经成了刘裕最大的威胁。
“然则,大将军生性谨慎,并无过错,贸然杀之,只怕人心不服。”
伴君如伴虎,刘穆之陪伴还是一头猛虎。
“道和何太迂腐也?当年司马懿如何杀的曹爽?”刘裕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
刘穆之竟一时语塞,“这……”
司马懿指洛水为誓,只要曹爽放下兵权,便保他一世富贵,曹爽信了,士族信了,但一转头,司马懿就夷了曹爽三族……
“就连先帝都死的不明不白,一个郡王而已,杀了又如何?我不杀他,他就要杀我,乃至我刘氏满门!”
作为一个赌徒,刘裕比刘穆之更懂权谋,也更懂输了之后要付出的代价。
一个小小的光禄勋就该在他面前口放厥词,若不立威,不知有多少人效仿。
“将军之言是也。”刘穆之心悦诚服。
“自古变法革新,当以血祭之,杀司马遵、褚粲、丁承之,江左震怖,刘毅、何无忌、毛璩便群龙无首,我们的土断便可推行下去。”
刘裕还有更大的企图。
江左已经民不聊生,士族豪强占据大片土地,吸纳大量人口,如果不改变这一切,司马道子、桓玄便是前车之鉴。
桓玄当初入主建康,朝野皆对其充满期待。
但因其本身就是高门,靠着士族的支持,方才掌握权柄,虽明知弊病所在,却没有割自己肉的魄力。
导致北府军蜂拥而起,江左人心思乱。
桓玄的尸体现在还挂在长干巷中……
当年王导和桓温都是靠这一手稳定了朝局,积攒了实力。
刘裕重启土断,既能能削弱士族高门的实力,取得百姓的支持,还能增强自己的权势,为以后北伐积累基础,一石数鸟。
一个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人,最不缺的就是魄力……
大将军府内。
不出刘裕所料,也聚集着一群人,正在商议着如何动手。
“刘裕刘道规虎狼之辈,以寒门而起,必视我等为仇寇,听说他要推行什么土断?何为土断?断我等之根也,大将军不可迟疑!”
褚粲最为积极。
桓氏倒了,太原王氏也没了,腾出了大片权力空位,如果能辅佐司马氏,除掉刘裕刘道规兄弟,便是再造晋室之功。以后的高门,便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在场之人,除了褚粲、丁承之,还有谢琰之子谢混,郗超之侄郗僧施,以及中护军章武王司马秀,无不是名门望族出身。
刘裕一介寒门出身,执掌权柄,落在这些人眼中,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当年陶侃、周玘有再造晋室之功,还不是乖乖的让出位置?
“然则刘裕勇猛无敌,刘道规督镇在外,为之奈何?”司马秀年纪轻轻,便一脸的皱纹,常年服用五石散沉迷酒色,连眼睛都睁不开。
除了是司马家的郡王,他还是桓玄的妹夫,所以桓玄篡位之后,依旧让他领护军将军。
护军将军也就是中护军,麾下执掌八百宿卫。
“他再勇猛也是人,是人就会死!”司马遵满脸怨毒。
“不错,在座诸位若是联手,只需三千僮仆,便可杀入车骑将军府,取了刘寄奴首级!”褚粲简直迫不及待。
司马遵拍案而起,“诸位还等什么?司马氏才是正统,这天下是司马家的,事成之后,诸位皆为宰辅,共享荣华富贵!”
皇帝回来了,这些人的胆气更足。
不过谢混却神色冷淡,刘裕掌权后,念谢玄是北府旧主,以及谢重的功绩,对其颇为照顾,举荐为中书令,入车骑将军幕府,已经是宰辅之臣。
谢氏与琅琊王氏重回权力巅峰,自然对司马遵的共享荣华富贵没多大兴趣。
“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奉陪了,改日再聚。”
利益不大,谢混也就不想卷入其中。
“叔源,莫要忘了你谢家也是高门,怎可坐视一寒门凌驾我等之上?”褚粲上前一步,拉着他的袖子。
“某有一言,诸位姑且听之,即便除掉了车骑将军,莫要忘了,外面还有一位手握数万雄兵的骠骑将军,其才略不在车骑将军之下,今已攻陷江陵,重建西府水军,建康有变,顺水而下,诸位将何以自处?”
众人脸色一变。
如果只有刘裕,事情倒也不难办,但寒门也是门,如今彭城刘氏牢牢掌握北府兵权,刘道规还是封疆大吏,其声势不在刘裕之下。
某种程度上,刘道规是刘裕的底气所在。
正因为刘道规手握兵权,有自己的根基,所以刘裕不需要再联合其他势力,兄弟二人齐心协力,就能做成大事。
除掉其中任何一人,只会逼反另一人。
而且刘裕也不是泥捏的,麾下也有一群精兵猛将,镇守建康。
“某劝诸位稍安勿躁。”谢混甩脱了褚粲,朝司马遵拱手一礼,退出堂外。
一旁的郗僧施赶忙站起,朝司马遵拱手一礼,跟着谢混去了。
司马遵脸色阴沉下来,“哼,说的好听,还不是刘裕喂饱了他谢氏,没有他们,我们一样能成事!”
褚粲目光闪烁:“谢混会不会向刘裕告密?”
司马遵冷笑,“你当他真是什么贞洁烈士不成?告发我们,同样会牵连出他!”
司马秀吞下几颗五石散,呻吟了几声,“谢混与其父谢琰一样,志大才疏,只会舞文弄墨,没有他参与也好!”
“近日毛叔琏向我进献百名蜀女,皆姿色上乘,来来来,诸位几日不醉不归。”
司马遵一拍手,香风顿起,一群莺莺燕燕步入堂中,人人身穿绫罗,衬的身材越发婀娜。
刚刚还在商议大事,转眼就原形毕露,在场之人无不两眼放光。
“听闻蜀女娇媚,与江左女子大不相同。”
“蜀中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今日若能一卿芳泽,也算不枉此生了,哈哈哈……”
早有人按捺不住,左拥右抱,上下求索。
司马遵还非常善解人意的呈上五石散助兴。
这种聚会在士族高门间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谢安隐居东山,每日与歌姬舞女游山玩水,放浪形骸,反而得了一个“江左第一风流”的称号。
众人正在兴头上时,却不知外间响起了盔甲铿锵之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