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食的八尾猫 作品

第280章 归来的不是他们

「他们曾并肩而行,

后来死在夜里,被悄然埋入秘骸之城的裂缝。

他们没有墓碑,没有被纪念。

所以他们回来了。

不是为了复仇,

只是为了拥有新的名字。」

午后。

阳光斜洒在斑驳的废墟之间,如同从死灰中渗出的余温,将这座半崩城市染上最后一抹伪善的暖色。

司命一行沿着通往z-217“门残迹带”的废道缓缓前进,

队伍呈三层推进阵型——维拉与段行舟为前哨侦查,赫尔曼与塞莉安殿后警戒,其余人构筑中核稳定推进。

这一段路,出奇地平静。

风轻,光暖,脚下的碎石也变得异常安分。

所有感官似乎都暂时松懈下来,仿佛置身于某种罕见的停战区。

“再有一个多小时就到可以到达中心地段了吧?”

藤宫澄低头捧着手中地图投影,一边用袖口擦着额角的汗珠,声音里带着些不敢明说的期待。

“对,”林婉清点头,眼神中罕见地柔和了一分,“如果没有干扰的话。”

“我一直在想……”艾琳忽然出声,声音带着一点小心翼翼,“如果通道真的能建立,我想第一个走。”

她顿了顿,嘴角扬起一丝轻微的笑,“我想回去上学,去那间水管老是坏的图书馆,用我那张已经折角的卡借书。”

她笑得轻,带着孩子气的坚定。

穆思思抱着自己的画册,低着头,不知何时已经在素描,“我想办一个展……画下在秘骸之城遇到的每一个人。”

她声音很轻,却很真诚:“然后告诉他们的家人——你们的孩子、朋友、爱人,他们在这里,曾经勇敢过。”

风,从他们之间穿过,吹散那些语句,如同将希望播撒入满地焦土之中。

没有人打断。

就连庄夜歌也只是静静听着,魂铃垂在指尖未发一声,仿佛这一刻,确实不属于战争。

“我想开一家蛋糕店。”林婉清忽然低声说,声音脆得仿佛随时会断裂。

众人一愣。

“就在医院边上。”她轻轻地补充,“给出院的人……一个甜一点的理由。”

司命走在队伍中段,听着他们一个接一个讲出那些从未说出口的愿望。他忽然意识到,这一刻,真实得令人恍惚。

真实得不像秘骸之城。

不像疯子十三的舞台剧。

他想起伊洛斯提亚曾低语:

——“最真实的,往往是最虚妄的。”

心底一阵隐约的不安浮起,像绷紧的弦,悄然颤动。

远处,建筑像被剖开的断骨横陈在路途尽头,阳光透过崩塌穹顶洒下,宛如神祇无声的凝视。

“等等。”御神院信奈猛地抬起手,眉心浮现术式印痕。

“前方空间流动不稳定。”她的瞳孔微缩,术纹开始浮动,“地表的反射角……不对。”

段行舟已拔出双刃,眼中寒芒一闪:“左前方的地平线是假的……像是——”

话未说完。

“咔哒——”

一声微响自前方传来。

不是爆炸,也不是冲击。

那是金属与骨骼摩擦的声音,尖锐、生涩,像尸体在努力站起时脊柱碎裂的声音。

一具身影,从废墟深处缓缓爬出。

阳光打在它的脸上,折射出一层诡异的柔光,那是一截还未完全腐烂的手指,白皙、熟悉,却被缝合了异物。

队伍骤然凝固。

林婉清瞳孔骤缩,声音沙哑如梦呓:“……刘婧瑜?”

那具怪物缓缓抬起头,脸部肌肉如死鱼般抽搐,眼窝深陷,五官模糊而破碎,却依稀还残存着刘婧瑜的面部轮廓。

她的皮肤像是血管与缝衣针线缝制出来的破布,眼神空洞无光。

她张开嘴,吐出破碎干涩的低语:

“林……婉清……好久……不见……”

“这……不可能……”林婉清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瞬间煞白。

可她并不是唯一震惊的人。

又一具身影,从后方踉跄而出。

那是一个披着残破军装的中年男人,眼神凶悍如旧——

萧涟音猛然睁大眼:“……贺承勋?!”

他,曾在前夜为救她而死。

但现在,他的全身已被生物合金重塑,左臂化作一柄锐利骨刃,腰背插接着数根机械脐带,每根都闪着冷蓝的电光。

他走近,抬头看她,声音冰冷、毫无情感:

“为您而战,主人。”

穆思思脸色惨白,一把捂住嘴,几乎要呕出血来。

而第三具怪物,也随之现身。

那是埃尔南。

第一夜就因鲁莽被削去脑袋的健身教练,如今左半张脸被金属剥离,仅余一只红光旋转的机械眼。

他走近,还在说着笑话:

“为什么死人不喜欢跳舞?”

“因为他们……只会倒地。”

队伍陷入短暂失控。

林婉清几近崩溃,庄夜歌立刻拉住她。

“不是他们。”他沉声道,眼神如冰。

“你闭嘴!”林婉清泪流满面地挣扎,“你没跟他们一起活过!”

“所以我知道他们该怎么死。”庄夜歌语调冷得像刃,“不是这样,不该是这种方式。”

那些“归来者”,仍在逼近。

他们身上浮现清晰的光斑编号:

【命种编号·l-03】

【命种编号·g-17】

【命种编号·h-06】

他们已经不是他们了。

那熟悉的面孔,如今只剩下被强行拼接、灌注伪记忆与支配意识的命种驱壳。

战术系统发出红色警报,信号疯狂跳动,全员战斗状态启动。

但无人立即出手。

他们在迟疑。

因为那些逼近的身影——

是曾在他们身边流血、哭泣、战斗过的人。

是他们的记忆,是他们未完成的告别。

而现在,却在阳光下,被当作工具再次行走。

他们步伐整齐,却每一步都微妙抖动,像失控的木偶,在试图模仿生前的节奏。

空气,凝固得像凝胶一般。

甚至无法正常呼吸。

突然,一道声音在废墟之上的高台缓缓响起。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回响,仿佛并非来自人声,而是从高空中垂落的一道锋利空气,拂过耳膜如刀。

“看见了吧?”

那声音清冷、干净,却在尾音处泛出熟悉的轻佻与恶意,如同被风雕刻出的笑纹,极轻,却极尖。

“他们回来了。不是你们记忆中的样子,而是……更‘完美’的样子。”

声音源头显现。

王奕辰,从石堆上缓缓走出。

他披着一袭裁剪利落的黑色长袍,衣摆在风中翻卷如夜翼。

眼神清澈、明亮,像星辰映入了某种病态信仰。

他的嘴角扬起一抹近乎克制的喜悦,那是一种只属于“完成艺术拼图”的人的表情——优雅、得意,甚至温柔。

像是亲手完成一件“杀人拼图”的工匠,正在欣赏自己最得意的杰作。

司命缓缓抬头,眸光如剑锋般犀利,在风中带起一丝杀意的纹线。

“你。”

王奕辰看见他,神情更为从容。

他朝司命一笑,然后缓缓举起一根指节修长的手指,在空气中轻轻划过某一个点,仿佛正在勾勒某种他心中独有的符号,或是命运结构的某处接口。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能回来吗?”

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他俯瞰着众人,仿佛在布道,又仿佛是在一场死亡剧场的谢幕前发出终章宣告:

“因为他们——和我一样。”

“是命种造物。”

他的语气坚定,充满宗教式的自信。

他转身,手指那些正在逼近的怪物,目光如审判者投向一群“尚未觉醒的异端”。

“你们叫他们刘婧瑜,贺承勋,埃尔南……”

“但他们真正的名字,是编号l-03、g-17、h-06。”

“你们以为死亡是结束?”

他轻笑了一声,声音像冰片在神经中缓缓融化。

“不,死亡只是一次归档。”

“归档进母体的数据库,等待重启,等待再塑。”

那一刻,穆思思的身体微微颤抖,她死死抱着怀中的画册,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血:

“你胡说……他们怎么可能……”

王奕辰缓缓转头,目光落在她身上,那双眼中浮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温柔。

“你画的,是他们的尸体。”

“我画的,是他们的新生。”

那温柔,不是怜悯,而是解构。

林婉清再也忍不住,猛然冲上前一步,声音彻底崩裂:

“你们把他们当成了什么?!”

“他们是人!是人!!!”

王奕辰看着她,像是在安慰一个误解了真相的孩童,他轻轻地摇头,声音却毫不动摇:

“不,他们只是过期的数据,是结构腐坏的旧载体。”

“在命种母神的子宫中,他们被净化、去名、去情——得以重构为‘星灾族群’的原胚。”

他的眼神逐渐转向狂热,仿佛进入了某种信仰高燃期,一字一句像从体内燃烧出来。

“你们害怕,是因为你们还以为‘生’意味着希望。”

“但你们错了。”

“真正的希望,是死后仍能被使用。”

“是让生命在重组中再生。”

“命种母神正在召唤你们。”

“躯壳,并非终点。”

“名字,也不是身份。”

“你们终将归入十三的基因谱。”

“被编号,被孕育,被改造,被重写。”

他说到最后,张开双臂,像在等待神明降临,或是迎接他所膜拜的伟大意志。

仿佛那一刻他真的能听见圣光从天而落。

但他身后……

不是光。

是血。

是腐烂。

是编号交错闪烁的冷光,是一具具新生命种体从污秽粘液中浮现、扭动、破茧而出的胎膜声。

是啃噬过去、篡改记忆、替代真实的……灾祸之子。

编号,没有感情。

但他们,正一步步走向尚存心跳的人类。

而他们的来临,已无需语言解释。

王奕辰张开双臂的那一刻,大地开始震颤。

不是地震。

而是某种低频的律动——如心脏的搏动,却诡异地分布在整片废墟之下。

每一次脉冲都像是巨大的器官在地下苏醒,传导出的生命波纹击打着众人的脚踝、膝盖、脊椎,甚至灵魂。

紧接着,血雾自地底缓缓升起,颜色暗红,浓稠得像从未与空气接触过的深层血浆,在风中化作一团团温热的迷障。

地面骤然裂开,无数道蠕动的脐带自缝隙中缓慢探出,每一根都带着如同新生婴儿皮肤的湿润,末端翻卷着神经触须般的花瓣。

它们像活物般沿着断裂的岩石、锈蚀的钢筋、残存的机械残骸爬行、缠绕、共振。

它们——在拼接。

拼出一座前所未有的结构。

不是高台,也不是神坛。

是祭坛。

是骨池。

是母体的降生场。

空气中随之扩散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

既像高温烘焙中液化脂肪的焦香,又像刚切开的未熟胚胎所散发出的那种湿热、腐甜与血腥混合的味道,令人作呕却无法忽视。

在众人难以置信的注视中,一团由血肉、金属与神经纤维融合而成的巨大结构缓缓升起,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手高高举起的恶胎。

她,被悬挂在这座新生的母体中心。

是她。

是安吉拉·赫林顿。

数十条脐带从她的背部、腰椎、胸腔深处延伸而出,

末端连接着漂浮于她身周的一枚枚命种编号牌,牌面在血雾中闪烁着冰冷而规整的红光。

她的腹腔,是一块半透明的孵育囊,透过泛着温热光泽的胚膜可以清楚地看到内部——几具尚未成形的命种胚胎在其中扭动、搏动、蠕变,发出湿滑而压抑的震颤声。

她没有脚。

她的整个下半身,已经彻底整合进祭坛核心的胚床结构之中。

她是浮游的,是整个结构的一部分。

不,是整个结构的核心子宫。

是孕育物本身。

她睁开眼,瞳孔中流转着生物代码般的神圣光芒,声音没有从口中发出,而是直接震荡在每一个人的意识中:

“我是安吉拉。”

“我也是赫林顿。”

“我是第一道实验报告。”

“也是最后一枚子宫。”

她缓缓张开双臂,脐带如披风般从她身体两侧垂落,血液自肌肤表层无声渗出,在空气中形成一条条悬挂的血幕。

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可抗拒的权威,如月下潮汐,悄无声息却能改变整个大陆的重力方向。

“我创造十三。”

“我是子宫,是他成为神之前,最初的容器。”

“你们感到恐惧……那是人类对未出生者的本能畏惧。”

她微微一笑,眼角滑落的不是泪水,而是粘稠而透明的脐带液,带着胚胎初生时的温度。

“每一个死者,都是失败的胚胎。”

“每一个编号,是你被重新定义的胎名。”

“你们的存在……本就是为被孕育而设定。”

她缓缓将目光转向司命。

那不是敌视。

是评估。

是某种超越道德与伦理的母性观察。

“你也很优秀。”

“主秘命运,副秘虚妄。”

“你的结构……拥有极高的繁育潜力。”

“若你愿意进入我,我会为你调配一个最适合的胚位。”

“你不需要战斗。”

“你只需要——被使用。”

话音落下,王奕辰跪地,单膝压入血液之中,仿佛在朝圣圣坛。

他的声音颤抖,却无比虔诚:

“母亲啊,请下达您的命令。”

安吉拉看着他,笑容缓缓展开,唇瓣间吐出比召唤还沉重的命令:

“那么——”

“让我们收回那些逃出子宫的野种吧。”

随着她话语落地,四周的血雾开始螺旋旋转,如同子宫宫壁的剧烈收缩。

下一秒——

二十余名编号命种自血池中浮现,他们从胚囊中剥离,如破水而出的逆生者。

他们的形体不一,有的畸变,有的完美,有的残缺,有的闪耀。

但每一个,都刻着清晰编号:

【l-03】

【g-17】

【h-06】

……

每一个编号,都是一座墓碑。

曾属于那些死去的名字,而今成了复苏者的身份印记。

空气中,已充斥异化胚浆的气息。

那不是雾。

是数百个胎盘,在呼吸。

在蠕动。

在等待新一轮的“孕育循环”。

司命没有动。

他只是缓缓低头,看了一眼腕部终端上跳动的数据界面。

“还有三十七分钟。”他低声道,像是自语,又像是对战场本身宣判,“到达z-217最短预计窗口。”

他语调平稳,却仿佛一枚静置已久的计时器,被按下了倒计时的开关。

“队伍状态正常,伤者两人,非战力四人,后防火力可支撑两轮爆发。”

他说话的同时,已在脑海中迅速完成了一轮微调级别的战术预演。

接着,他抬起头。

目光穿透翻涌不休的血雾,看向那一支正缓缓逼近的命种大军。

他的眼神,像一把刀,静默却锋利。

“……这是‘样本回收计划’。”

他一语定性,语气冷得像正在逐字复述实验报告。

安吉拉的逻辑,他已经判断清楚。

这不是一次全面清除。

这是一场精准收割。

她不需要“胜利”,她只需要捕捉+回收+编号+再加工。

这不是战争,这是一次结构级别的“数据回收任务”。

维拉默契地站到他身侧,眼中冷光一闪,指尖悄然搭上了卡槽边缘。

“你打算……正面硬打?”她声音低哑。

司命摇了摇头,嘴角几不可察地勾动一下。

“我打算正面……撤退。”他轻声回应,语气中竟带着一点轻快。

庄夜歌也走上前,纸铃在他手中发出一声微响,如命运齿轮撞击时间边缘的低鸣。

“我能撑十秒。”他道,“五十米范围内,雾中维度可扰乱感知。”

司命转头看向林恩。

她没有等问话,已经将卡牌滑入掌心,一张灰银色雾面卡缓缓在她指尖浮现,

其上描绘着数十重空间边界如迷宫交叠,每一条边缘都如流体缓缓扭曲。

【no6138《界障迁雾·微构迷道》】

遗契词条:释放大面积迷雾,持续干扰敌方识别与指令系统,可遮蔽战术感知三分钟。

司命一边确认战术图层,一边迅速调配:

“雾来之后,我们分三组冲锋。”

“维拉前导,穆思思带非战力成员右偏区,信奈带林婉清等走中轴。”

“我和庄夜歌断后,进行清除与诱导。”

他顿了顿,眼神锋锐,语速更快一拍:

“王奕辰不必应对,他只会‘看’。”

“安吉拉……交给我。”

没有人提出质疑,也没有人问“为什么不是打”。

因为他们都清楚——这一战,没有胜算。

不是因为火力不足,不是因为策略不周,而是从一开始,这场战斗的胜负逻辑就已被剥夺。

他们不是参与者,而是“样本”。

是失败的胚胎,是编号之前的素材。

这不是战斗,这是从编号系统中逃生的博弈。

“林恩。”

司命的声音再次响起,比风还轻,却穿透整片废墟。

“释放吧。”

下一瞬,灰雾如汹涌浪潮般腾起,席卷而出。

雾气如层叠现实般将整个废墟吞没,雾中每一寸空间都在折射、分裂、重组,视觉层级被剥离成数个不稳定维度。

命种大军齐声尖啸。

那不是怒吼,而是子宫识别系统遭干扰后的数据错乱噪音,

如千万条断裂神经线同时传输错误信号,在血雾中交织成凄厉刺耳的“哀鸣”。

庄夜歌手指猛然一震,三张纸符破空飞出,分别贴地而生,眨眼间变化成三道模糊人影:

——替死纸灵·伪林婉清(模糊面孔,双枪交错)

——替死纸灵·伪穆思思(手持画册,拖曳脐带)

——替死纸灵·伪司命(戴面具,身形几可乱真)

“拖延十秒。”庄夜歌低声开口,目光凝如静水。

“给我十秒,我让他们找不清方向。”

司命颔首,在迷雾席卷的那一刻发出一个字:

“撤。”

所有人开始奔跑。

不是溃逃。

而是精准、有序的战术撤退。

在翻腾的雾中,那些“熟人”模样的命种正在拼命追赶,他们辨认面孔、识别气味、模仿声音,但终究一次次扑空。

他们不是慢了一步。

而是他们——已经不再认识这些人。

不再认识穆思思、不再认识林婉清、不再认识司命。

因为系统中的“名字”,已经被换成了编号。

这一次,不是“死别”。

而是算法级别的错认。

他们曾是人。

如今只是——编号。

「你们曾用名字相识,

如今以编号相对。

可记住他们的你,

是否还记得自己是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