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章 妙计

杨帆站起身,目光坚毅。

“传令下去,全军戒备。俺答可能已经到达得胜堡,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

千里之外的江南杭州,春意正浓。

张居正的私邸内,假山流水,花木扶疏,与漠北的肃杀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堂中,申时行、徐学谟、归有光、潘晟、张四维、马自强等人分坐两侧,品着上好的龙井,谈笑风生。

张居正却无心参与这场雅集。

他一袭青衫,背着手在堂中来回踱步,时不时望向北方。

“张公今日似有心事?”

申时行放下茶盏,关切地问道。

张居正停下脚步,长叹一声。

“日前收到杨帆来信...”

堂内顿时安静下来。众人交换着眼色,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要求我们明确表态?”

徐学谟小心地问道。

张居正点点头,走到窗前,望着院中盛开的桃花。

“再拖延已无可能。”

申时行放下茶盏。”

张公,此事非同小可。”

他抚了抚胡须。

“严嵩已经撕破脸皮,连清君侧的旗号都打出来了。”

徐学谟冷笑一声。

“那老匹夫不过是垂死挣扎。自杨帆在大同推行一条鞭法以来,他那些门生故吏的田产被清丈了多少?”

“但严嵩毕竟是严嵩。”

张四维皱眉道。

“他在朝中经营二十年,树大根深。如今连南京六部都有人响应他的清君侧。”

堂内一时沉寂,只听得见窗外流水击石的声响。

张居正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最后停在归有光身上。

这位以文采著称的幕僚此刻正盯着自己的鞋尖,似乎陷入了沉思。

“归兄有何高见?”

张居正问道。

归有光眼神锐利。

“张公,我以为杨帆此举,实则是逼您站队。”

“哦?”

张居正挑眉。

“严嵩已破釜沉舟,杨帆若胜,自然万事大吉;若败...”

归有光顿了下。

“他需要有人保住变法火种。放眼朝中,唯有张公您能做到。”

堂内众人神色各异。

申时行轻咳一声。

“归兄此言差矣。我以为此时表态支持杨帆,有三不可。”

张居正抬手示意他继续。

“其一,杨帆变法缺乏圣贤之道支撑。商鞅变法尚有《商君书》,王安石变法亦有《三经新义》,而杨帆除了一纸《大同新策》,再无理论根基。”

申时行竖起一根手。

“此乃无本之木。”

“其二。”

他又竖起第二根手。

“重典治世,必致民怨。杨帆在大同推行连坐法,一家逃税,十户连坐;一人犯禁,全坊受罚。长此以往,民变只在旦夕。”

潘晟突然插话。

“申兄此言未免危言耸听。杨帆在宣府、大同二镇推行新政不过半年,税赋已增三成,军械产量翻倍,边关百姓安居乐业...”

“潘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徐学谟打断道。

“那些增加的税赋从何而来?是从缙绅口袋里掏出来的!那些军械是谁打造的?是被迫离开土地的农民!”

他转向张居正。

“张公,阳明先生讲致良知,何为良知?士农工商各安其位,方为天道。杨帆此举,是在颠倒乾坤!”

张居正眉头紧锁,走到窗前。院中桃花开得正艳,一只蝴蝶停在花瓣上,忽又被风吹走。

他想起三年前在翰林院初见杨帆时,那个年轻人眼中燃烧的火焰。

“张公。”

马自强轻声道。

“还有第三不可。”

申时行点头。

“其三,杨帆若在宣大之战中失利,必遭严党反噬。届时支持他的人,轻则贬谪,重则...”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已经明了。

张四维突然拍案而起。

“荒谬!杨帆若败,严嵩重掌朝纲,我等这些年推行的新政将毁于一旦!张公的清丈田亩、一条鞭法,哪一项不是动了那些人的奶酪?”

“所以更不能与杨帆绑在一起!”

徐学谟针锋相对。

“张公的变法循序渐进,与杨帆的急功近利岂可同日而语?”

争论声越来越大,张居正却置身事外。

他想起杨帆信中的话。

“...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公若再犹豫,恐错失良机...”

“够了。”

张居正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安静下来。

他走回案前,手抚过那封信。

“归兄,你刚才提到粮食问题...”

归有光眼睛一亮。

“正是。张四维兄担忧农民转业会导致粮荒,但天下之大,岂止大明产粮?倭国、暹罗、吕宋,皆可购粮。只要商贸畅通,何愁无粮?”

“荒谬!”

徐学谟再次出声。

“依赖外邦粮食,万一海路被断,岂不是自掘坟墓?”

张居正抬手制止了即将再起的争论。

他感到难以决断,这个问题需要直接向杨帆求证。

但眼下大同战事紧急,信使往来至少需要十日...

他转而从袖中取出一封火漆封缄的密信,蜡封上印着梁字。

“这是梁梦龙从宣府发来的。”

张居正声音平静,却让所有人屏息凝神。

“严嵩突然回撤外塞诸卫。”

“什么?!”

张四维失声惊呼。

“这...这是叛国之举!”

马自强拍案而起,老脸涨得通红。

“严嵩老贼安敢如此!外塞卫军一撤,大同岂不成了孤城?”

“见事太慢。”

张居正轻叹一声,将密信在烛火上点燃,火舌很快吞噬了那些触目惊心的文字。

“这种事在历史上并非罕见。诸位还需...更多历练。”

众人面面相觑,室内一时只剩下火焰吞噬纸张的细微声响。

申时行眼中精光一闪,突然开口:

“严嵩为何如此冒险?他与杨帆的仇恨竟深重至此?”

张居正凝视着最后一片纸灰飘落,声音低沉。

“局势演变至此,已非私人恩怨。严党与杨帆,势如水火。”

“八万敌军压境。”

申时行迅速接话,眼中带着洞察的光芒。

“外塞卫军撤回,大同孤立无援。严嵩这是要天下人亲眼看着杨帆...败亡。”

张四维倒吸一口凉气。

“杨帆若败,我等这些年推行的新政...”

“将付诸东流。”

徐学谟冷冷道。

“严家父子会更加肆无忌惮。”

马自强摇头叹息。

“朝廷险恶,远胜江湖啊。”

张居正目光扫过众人,突然问道。

“诸位可知杨帆最新来信,所提何事?”

众人摇头。

张居正从案头拿起那封被反复翻阅的信,声音平静得可怕:

“他要我公开表态支持,否则...不再谈国事。”

“荒谬!”

马自强拍案。

“大同内卫军与义勇矛盾重重,皇上嘉奖卫军不过是杯水车薪。杨帆自身难保,还敢如此要挟?”

徐学谟冷笑。

“杨选、葛缙等严党爪牙在大同虎视眈眈,杨帆处境艰难,却还提出这等不切实际的要求,简直...”

“愚蠢?”

张居正突然打断,眼神锐利。

“还是...绝望?”

室内骤然安静。

申时行眼中精光一闪,突然上前一步。

“张公已有决断?”

张居正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缓步走向窗前。窗外夜色如墨,一轮残月被乌云半掩。

“我向来主张。

“他背对众人,声音低沉。

“留住人才比排除异己更为重要。”

众人不解其意,只有申时行有些了然。

“严世蕃昨日暗示我。”

张居正继续道。

“严嵩父子即将朝议,我能去则去,不能去...也不强求。”

“这是何意?”

张四维困惑道。

申时行突然倒吸一口冷气。

“朝会之日...就是为杨帆定罪之时!”

张居正转过身,脸上终于浮现疲惫。

“诸位需明白这些事的关联。俺答上次深入又匆忙撤退,此次突然动员八万大军;杨帆急匆匆赶往大同;严嵩撤回外塞卫军...”

“还有严世蕃让张公参加朝会!”

申时行接道,声音发颤。

“这意味着...朝会之日,杨帆可能已经...”

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来。

“严嵩与俺答...合谋?”

张四维声音发抖。

“这...这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

张居正反问,眼中锐利如刀。

“严嵩要杨帆死,俺答要大明疆土。各取所需罢了。”

马自强老脸煞白。

“那杨帆急匆匆赶赴大同...是为了抵抗俺答大军?”

“而严嵩撤回卫军,使大同孤立无援。”

申时行声音低沉。

“杨帆此刻恐怕已经...”

“生死未卜。”

张居正轻声道。

“却在这时要求我表态支持...”

申时行眼中精光暴射。

“这意味着严家已经胜券在握!”

屋内一片死寂。

“张公!”

申时行突然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有力。

“即便严嵩倒了杨帆,学生也誓死追随张公!哪怕终身不得志,也绝无怨言!”

张居正表情动容,伸手扶起申时行。

“申兄高义,张某铭记于心。”

“我等也誓死追随!”

张四维、马自强等人纷纷表态,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

角落里,年迈的归有光突然拍案而起,白发怒张。

“严嵩老贼!勾结外敌,置大同于不顾,欲杀杨帆以震慑天下!张公,当速回京师,于朝堂之上痛斥其罪!天下人必群起响应!”

众人面面相觑。

申时行苦笑。

“归老,您这想法...未免太过天真。”

“严嵩行事虽无耻,却无实证证明其通敌。”

张四维摇头。

“况且皇上...”

“皇上也会支持严嵩的决策。”

张居正冷冷道,眼中带着痛色。

“严嵩回撤卫军,名义上是保卫京师,这一手...着实高明。”

马自强突然道。

“诸位可还记得仇鸾私通俺答之事?当年牵连甚广。严嵩若反咬一口...”

众人心头一凛。

申时行沉声道。

“无论我们是否支持杨帆,严嵩都不会放过我们。”

“我们曾支持杨帆变法。”

马自强声音发苦。

“若杨帆败了,我们就是奸党。”

“不如...不去朝会?”

张四维试探道。

“免得自投罗网。”

众人争论不休。

“够了。”

张居正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安静下来。

“杨帆变法,乃得皇上默许。即便杨帆不在了,变法未必终止。”

他环视众人。

“我意已决,继续支持变法!”

“张公!”

申时行惊呼。

“这岂不是...”

“听我说完。”

张居正抬手制止。

“杨帆若在,我们自然全力支持;若他...不在了,我们也要将变法继续下去!”

屋内一片寂静。片刻后,申时行眼中精光一闪。

“张公的意思是...坚持变法,让严嵩无从下手?”

“正是。”

张居正点头。

“若我们放弃变法,严嵩只会更加肆无忌惮。”

马自强皱眉。

“可杨帆若被定为奸臣,他的变法...”

“所以我们要与杨帆划清界限。”

张居正语出惊人。

众人愕然。

申时行急道。

“这如何使得?杨帆他...”

“听我说。”

张居正沉声道。

“我有一策,名为非墨变法。”

“非墨变法?”

众人面面相觑。

张居正踱步至窗前,望着漆黑的夜色。

“杨帆变法之所以遭严嵩如此激烈反对,甚至不惜勾结外敌,是因为他的变法...动摇了圣人之制。”

“圣人之制?”

归有光皱眉。

“尊卑贵贱之序,天地纲常之理。”

张居正转身,目光灼灼。

“而我主张的变法,从未想过撼动圣人之制!”

申时行眼中精光一闪。

“张公的意思是...表面上否定杨帆,实则继续推进变法?”

“正是。”

张居正点头。

“严嵩制造与俺答决战之势,意在巩固权势。朝会之上,他必对杨帆定罪,将变法定性为秦法逆流。”

“那我们...”

张四维迟疑道。

“不参加朝会。”

张居正决然道。

“皇上虽无奈,心中必恨严嵩入骨。我们与杨帆划清界限,但不可公开反对,否则民心尽失。”

张居正展开一幅江南地图,指尖沿着运河划过。

“申兄、张兄,你们在江南书院讲学,只谈圣人之制,其他一概不提。”

他又指向盐场位置。

“归兄可聚徒讲学,同样只讲圣人之制。至于其他人...”

他手重重落在扬州位置。

“在江南大张旗鼓地试验杨帆提出的新式盐场!”

“妙计!”

申时行拍案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