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却反问:“爹爹为何叹气?”
谢云章还真是无处倾诉,干脆提起女儿小小的身子,侧方到自己腿上。
犹豫再三,才问:“阿绥看着爹爹,你说,爹爹老了吗?”
小姑娘睁圆眼睛,“谁说爹爹老啊,爹爹可俊朗了!”
“真的?”
“嗯!爹爹是阿绥见过最俊朗的人,旁的男子走到爹爹身边,都是要黯然失色的!”
阿绥倒是没说假话,国公府里人就不少,年长的年轻的都有,小姑娘虽还没到能清楚评判美丑的年纪,却知道爹爹比旁人高,比旁人惹眼,平日和叔伯们站在一起,自己总能一眼看见爹爹。
男人有被女儿真挚的大眼睛感化到,忍不住伸手揉她脑袋。
虽然知道闻蝉一直在为国公府下一辈继承人苦恼,可谢云章还是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开始老了?
才叫妻子对自己不甚上心,宁可费神养别人的孩子,也不愿和自己多些相处恩爱的时光。
女儿这些话,多少还是宽慰了他。
小阿绥看着爹爹眉头松下来,自己心里却还是重重的。
“爹爹,我是不是,比娘亲小时候要胖啊?”
谢云章这才又仔细端详怀里的玉娃娃,在他心里,孩子不管胖瘦,康健不生病才是最要紧的,闻蝉小时候便是太瘦了。
于是他点点头,“阿绥是比娘亲胖些。”
谁知这话一出口,小阿绥唇角牵动,原本的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开始“水漫金山”。
“这是怎么了?”吓得男人手足无措。
“所、所以,娘亲是觉得阿绥太胖了,才要,要养别人家的小孩吗……呜呜呜啊……”
“不是……”
谢云章实在没忍住,在女儿哇哇大哭时笑了出来。
又忙不迭搂住女儿哄:“阿绥不胖,阿绥是个康健又漂亮的小姑娘。”
“爹爹骗人!爹爹跟五叔一样,都说阿绥比娘亲胖呜呜呜……”
“这……”
好啊,弄了半天,原来他们父女俩叹的气,都是谢铭仰轻飘飘一句话弄出来的!
“阿绥不哭了,你娘亲是你外祖母早产生下的,自小体格弱,养不胖。所有康健的孩子都比她胖些,阿绥比娘亲胖,不是应该的吗?”
“真,真的吗……”小姑娘嚎到停不下来,好不容易听进去,止住哭声,却又开始打哭嗝了。
谢云章只得边拍她后背边讲道理,向她说明闻蝉为何要亲自教养文允和灵舒。
阿绥倒是听进去了,却还是不解:“为什么一定要男丁才能做世子?阿绥就不行?”
“这……”
饶是谢云章也想不到,自己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又当了这么多年的官,还有被七岁女儿问得哑口无言的一天。
原来自己习以为常的规矩,落在天真无邪的孩子眼中,却是没道理可讲的。
好在这时闻蝉回来了,一进屋就看见女儿被谢云章抱着,一双眼睛哭得湿漉红肿。
“阿绥怎么了?”她刚了却一笔心事,却又立刻为女儿紧张起来。
谢云章顺势道:“阿绥还当你不爱她了,这才要养五弟的两个孩子。”
闻蝉这才想起,方才问询时只听了谢云章的意思,忘记问女儿了。
她坐下来,把女儿接到自己怀里,“阿绥怎会这样想?难道不喜欢和文允灵舒一起玩吗?”
“阿绥喜欢,但是……”她忽然抬起短小的尾指,“娘亲要跟阿绥拉钩,最爱的孩子永远是阿绥!”
闻蝉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
笑完,还是勾上女儿的手指,“娘亲保证,这世上所有孩子里,娘亲永远最爱我的阿绥。”
小姑娘这才破涕为笑,揉了揉眼睛又说自己困了,想回小院睡觉。
闻蝉要亲自带她过去,她反倒把人摁坐在床边:“娘亲今日辛苦了,叫青萝姑姑带我过去就好!”
待青萝把阿绥领走,闻蝉又欣慰又感慨,孩子真是大了,竟没从前那般黏人了。
转头,却见男人眸光沉沉,用一种很熟悉,带着点侵略意味的神色打量自己。
“天色不早,夫人早些安寝吧。”
他这模样,哪是能放她早些睡的?
沐浴前便看见映红端进屋一碗药,是他重金求来给男子喝的避子方。
出浴后,换好的寝衣很快又滑落肩头,她顺从着靠到丝枕上,颈项后仰,脑袋从枕头上滑落,没去看男人精壮的身躯。
“对了。”
只是忽然,闻蝉又睁开眼睛,“阿绥怎么忽然会拉钩了,我好像从没,唔……”
娟秀的弯眉微蹙,剩下的话也没能出口,只变成一句含嗔带怨的:“轻些呀。”
男人这才满意,布满旧痕的脊背俯下,在她唇畔短促一吻,“这种时候,杳杳还是别想旁人了,嗯?”
阿绥会拉钩,当然是闻蝉进门前,他这做爹的刚和女儿拉过。
他答应阿绥,无论她的娘亲要带几个孩子,他一定为她说好话,让娘亲永远最喜欢她。
阿绥则答应他,闻蝉闲下来时,她会尽量让娘亲多陪陪爹爹。
所以方才,阿绥才不要娘亲送,直接自己回了小院。
闻蝉却没这心神,想通这之中的弯弯绕绕,哼哼唧唧半晌,才终于能静静窝在人怀里。
又听男人说:“成婚前咱们拉钩的事,我已经做到了。”
多少年过去,闻蝉在困顿中努力地想,才想起那时候谢云章答应自己,会让自己做这国公府的当家主母。
如今,确实做到了。
“我答应你的是……会和你,相伴终老,是不是?”
“嗯。”男人揽着她,低低应了声。
“那我还没做到,”闻蝉靠着他手臂仰头,“毕竟,你还没有老嘛。”
这发自心底的一句实话,却大大取悦了男人,当即又落下吻来。
好不容易再分开,是谢云章发觉她没像往常那样闭眼,一直认真盯着自己看。
“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在想,你老了会是什么样子。”
谢云章也释然了,儿女会长大,父母会老去,自己又不是神仙,当然也会老。
于是问她:“想到了吗?”
“没有,”闻蝉摇了摇头,像是故意蹭他手臂,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枕好,又说,“倒是想起你十二岁的样子。”
在灵堂白藩前,头戴白抹额的半大少年,向她递来又深又重的一眼。
那个时候怎么知道,两人会有今日这般同床共枕、生儿育女的时候呢?
说起初见,说起小时候,谢云章又有许多话想说。
低眼,却见她长睫低垂,早已昏昏欲睡。
罢了,日子那么长,明日再说也不迟。
于是替她掖了掖被角,又吻一下她前额,他缓声道:“睡吧。”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