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辈是陆红月呢。”
剑主歪斜着小脑袋，水润的大眼睛轻轻眨巴，绚烂若红宝石。
“那另外一个…陆红月…是谁？”
“呵呵，小丫头狂妄，你也敢质问本座？”
声音清冷，江明雪在被灌注大量无量真意后，时刻紧绷的俏脸似淌过潺潺溪水，勉强可以捕捉到部分微表情。
可在剑主看来，和死人脸没什么区别，生硬冰冷的语气惹人生厌。
“回答她。”凌白淡淡道。
“好好好，我听前辈的，她是我的剑灵…”剑主玉臂环胸，下巴微仰俯视江明雪，一副世外高人做派。
不过见凌白吩咐，立刻抛开架子，俏脸谄媚，殷勤嬉笑着凑到他身边。
她白洁素手瑟缩伸出，似乎渴求凌白喷薄的赤金玄光，方才伸出，又犹豫地僵在半空，颇有种自残形愧的即视感。
化神之上，得窥一丝真仙风采，作为失败者，他们对阳神真仙的崇拜，远在其他修士之上。
可以说，在剑主心中，天道都不配给凌白提鞋。
“细说。”
凌白微微颔首，体表玄光逐渐黯淡，慢慢从仙人状态退回筑基层次。
他模糊的五官，在剑主眼中逐渐清晰。
同时，剑主美眸慢慢失去高光，稚气的俏脸微微上扬，委屈巴巴地抽噎，似乎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
她...好想...好想感受真仙的风采，哪怕只有一瞬间。
“你真灵残缺，我若继续推演，对你负担太大，怕你直接消散掉。”
“我不怕...我很早之前...就陨落了。”
“待我问清想知道的事，自然会替你圆梦，我保证。”
凌白轻叹，心中感慨追忆，他从剑主身上，总会看到三华仙人的影子。
若说修真路上谁对他帮助最大，定是这位三华祖师。
是她引着自己领略化神之上的光景，他们皆是求而不得，却仍愿意为后人放弃仙途，舍身选择大义。
一缕不灭真灵，身陷执念，不得解脱。
“红月知无不言，前辈想知道的是黑天剑吧？您口中的红月，既是黑天剑灵，亦是我的一部分。”
剑主嗓音亢奋，语速飞快，一双桃花眼喜形于色，眸中尽是凌白的身姿。
“此事说来话长，前辈且听我细细道来。”
剑主果然来自八荒，乃天剑宗开派祖师之一，苦修三千余载，终得化神之上的神奥，乃八荒当代最强者。
然苦寻仙道无果，不见前路，避躲天道，枯坐隐居，直至寿元将尽。
“阴神寿元与化神没有本质差别，我寿数将尽，恰逢外神大乱，生灵涂炭，哼！本座乃八荒之巅，岂容妖邪作乱？”
“本座拔剑灭魔，奈何身染混沌，天道昏聩，大天人五衰与日俱增，我深受其苦。”
声音暗沉，剑主高抬皓腕，素手缓缓张开，隔着五指注视着逐渐侵蚀而来的黑天浓雾，目露追忆。
凌白微怔，看向剑主的眼神，由漫不经心变得严肃而敬重。
剑主修为至绝巅，六阶外神的混沌之力难以侵染，她口中的灭魔，是字面意义上的灭尽所有外魔。
眼前不着调的跳脱萝莉，竟是终结外神之祸的救世人雄。
东海漫无边际，中心受混沌蒙蔽，无法感知。
只有化神之上，能使用伟力逆转空间，找到潜藏的混沌隧道，并变更现世空间规则，逆向打通直捣黄龙。
之后和古籍记载的大差不差，九州八荒化神倾巢而出，镇压外魔本源，并摧毁通向两片大陆的空间隧道归返。
只不过，九州做贼心虚，把剑主功绩抹除，分担在诸位化神头上。
“我自知时日无多，便决定孤注一掷...”
剑主轻叹，五指虚握，眼中犹有不甘。
“我辈修士理应死于通天路，我要炼虚，走完这条绝路。”
“九州无化神之上的雄杰庇护，外神灾祸期间，大陆核心受损严重，四州崩坏，有倾覆之危...我便远赴九州，欲助其重塑大陆核心，同时借此，炼化四州碎片，为我之世界更进一步。”
剑主笑容苦涩，美眸闪烁，似乎还残留着对于天人五衰的忌惮，直到与凌白的目光对视，心绪才稍稍舒缓，继续娓娓道来。
和凌白预想的差不多，剑主在大天人五衰的天罚下，寿元耗尽，亦需分心压制混沌侵染，修为十不存一。
此去，她已有坐化的准备。
她带着天剑宗及八荒的优秀弟子，远赴九州，准备为她收敛凡蜕的同时，赠予两方大陆后辈最后的机缘。
观她炼虚，观她破关，观她坐化......
“我若成，传承自当广播天地，若陨，则我之法不通天路，不配广布世间，由门下弟子带回宗门，是弃用是重走，后人自有机缘。”
您是圣人吗...古今第一剑修，修的还是杀戮剑意...
强烈的反差，让凌白喃喃无言，心中敬佩。
这也和三华道人不谋而合，若走过通天路，则广播传承，若不通，宁愿困守枯塚数千载，也要与后人讲清利弊。
在他们认知中，传下有可能成仙，实则不能通天的道法，就是在害人。
奈何对后辈修士来说，他们的传承法门，足够振兴门派，福泽万年，无仙人之实，却有仙人之名。
他们怎舍得后辈受苦？既然要...那便传吧，若有天资绝艳者在此基础上，走出新路，也算造化。
“您的道法...传下来了吗？”
凌白不知不觉已用上了尊称，再没有因剑主的作态，轻视她分毫。
“啧。”剑主瘪嘴，狠狠咂舌。
“九州玄门，狼子野心，甚是可恨！”剑主小脸愠怒，纷纷挥舞着小拳头。
凌白和江明雪闻言微怔，默默地垂首，注视脚尖。
他们一位是将来的照清峰继承人，一位是紫霄未来掌舵者，面对剑主，羞愧的无地自容。
“本座...咳咳，晚辈本打算重铸大陆核心后，捏合四块大州碎片为我所用，炼化为自身世界，争一分生机。”
“哈哈哈，成了一大半儿，我把核心重塑，大陆捏成，然后...失败了。”
剑主咬牙切齿，小女孩儿般愤愤跺脚，气得快要哭出来，后面讲述时，肩膀都在轻轻颤抖。
返虚虽能彻底改变世界规则，但直接重塑大陆核心，捏合大州，无疑是正面向天道宣战。
她迎来了远比三华道人强烈的劫罚——大天人五衰劫。
她本就打算向死而生，来冲破桎梏，强炼大州碎片以量变积累质变。
她成功了，九州核心重塑焕发生机，破碎大州捏合为一。
纵使力竭，大天人五衰，摧心夺魄，仍近乎炼化整片荒州。
但在最后一刻...她主动放弃了。
“呵呵...前辈，我越接近成功就越接近失败，我明白...哪怕炼化四座大州，我也只是炼虚，充其量是强一些的炼虚。”
“与其为必然失败的执念，让这座新大州与我陪葬，不如把它送给战乱后的九州生灵，所以...我放弃了。”
剑主小脑袋高昂，直到现在，也没有为此而后悔。
“我强行终止炼化，反噬强烈，力竭之下又身负天人五衰，再无余力。”
“本想最后找几块碎片随便炼化，形成一方秘境，由八荒后辈带回，也算留下些不中用的传承。”
“可恨的玄门宵小，趁我无力，暗生歹心，对付我也就算了，竟连我身边弟子也不放过。”
凌白能听到剑主摩挲后槽牙的咯吱声，颇有些无颜面对这位小萝莉。
他大概能理解九州玄门的脑回路。
他们怕剑主，怕她成仙，怕她以修为强占九州，更怕她广布传承，影响玄宗在九州的地位。
须知，剑主所炼空间，有玄殿之能，传承不亚于玄法，若坐落九州，必会动摇他们的统治根基，于是狗急跳墙，昧心出手。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身染混沌，力竭压不住心魔，近乎堕魔，若我魔堕...九州？呵呵...”
“我撑到坐化，真灵遁出，九州核心主动接纳我来此方秘境。”
“我便借这里的天威之力自封于此，然魔性难退，日趋严重，终有一天雷霆亦无法镇压，势必掀起血雨腥风。”
剑主小脸苦楚，美眸闪过几分愧疚。
“我的真灵彻底堕化前，把少部分恶念灌入黑天剑，以此留下这缕干净真灵，静候破局者，受我传承。”
“若有人能通过试炼，我便用真灵附着他的身体，进入第九黑天，与魔堕真灵争夺秘境控制权，成了最好，不成也能引爆雷霆核心，将其重创。”
“为难您了...”
凌白眼中唏嘘，他下意识伸出手，似乎想要揉抚剑主的青丝，聊表歉意。
待伸出手才惊觉，这等抚慰孩童的手法，对剑主是亵渎...
正要收回，却见她眨巴着大眼睛，主动掂起脚尖，用小脑袋顶住他的掌心，轻轻摩挲。
眉眼微眯，弯成月牙状，略有些童真的俏脸，由紧绷逐渐变得缓和，朱唇中发出类似猫咪的咕噜声，看来是有被安慰到。
她孤独数千载...化神之上后，她便再没有道友，唯有凌白，有资格，也是她认知中唯一的前辈。
“所以，那个陆红月，是您的恶念？”
“不对，红月是我师妹，曾经是...”
凌白声音温和，江明雪默默注视着他摩挲剑主的手指，眼皮微不可查的轻轻跳动。
剑主挠挠头，俏脸有些尴尬。
“咳咳...你知道，我这缕真灵残缺，出不了第八层，这黑天剑本就由一方天幕祭炼而成，有切割空间，扭曲规则的神奥，便给它逃了出去。”
“至于小丫头所见的陆红月...大概是我的转世吧？”
剑主眉眼低垂，把玩着细嫩手指，似乎因束缚不住本命剑器而颇觉丢脸。
“我与黑天剑见过一面，嗯...神魂破碎，按理说早该消散，却粘合得乱七八糟，竟还能维持平衡，估计是炼化或者融合了我的转世神魂。”
“毕竟是转世，稍微有点因果牵连，才能维持至今，不过也是疯疯癫癫，不得清醒，不如散了好。”
剑主噘嘴，似乎嫌垫脚尖费劲儿，两只小手牵住凌白的手腕，轻轻用力引导着他的掌心放置在小脑袋上，笑盈盈地摩挲剐蹭。
“世间还有转世？”
“自然是有，化神之上，本身存在便部分独立于天道之外，即便身死，只要不魂飞魄散，就可转世，若得前世真灵，便可尽通记忆。”
剑主细细道来，她所说的转世，并非传统意义的转世。
修士陨落，身死道消，若不魂飞魄散，则神魂三分，一分归天道，一分归厚土，最后一分再与零散魂力捏合。
最后轮回是否为人，能否修行全看气运，与原身不是同一个体，不能称为转世。
而剑主所言的转世，则是三分神魂不散，重新转世成新生命，必是灵神聪慧，通晓修行的灵种。
化神之上，皆为英豪直接或间接对世间有过大贡献，活着时登仙失败，身负大神通却无法绝对超脱，惹得天道忌惮，降下大天人五衰灭杀，但品行和天资仍为天道认可。
死后，他们本身就是世间最优质的魂灵，天生的秩序维护者，天道不舍其受轮回蒙昧之苦，故破例收其神魂转世重修，并予以加护。
“此为...天命之子，前辈不知道吗？”
“哦——也是，前辈功成，自然不屑了解这些小玩意儿。”
剑主自顾自解释，凌白闻言微怔，撸萝莉的手缓缓停摆。
还有这种说法？
那三华道人...是否也有转世？另外....剑主所言的天命之子，和他所认知的是一个意思吗？
心有所念，凌白不自觉揉了揉胸口，那里静静躺着一根姻缘桃花签，上有九纹。
“您的转世啊...”
心中酸酸的，小萝莉堪称惨绝人寰...转世被剑灵所吞，岂不是...没有半点机会了？
“我等修行人，为修大道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求什么来世？八荒之巅的陆红月，早在千余年前，陨落于九州。”
“我害黑天魔堕，受心灵智蒙尘之苦，它吞我转世，也算因果不是？”
“这算什么因果...好人没好报...”
剑主无所谓地挥挥小手，分外潇洒。
化神之上者，谁不是道心坚不可摧之辈？只求今朝，从不管来世。
她反而笑呵呵半安慰，半感激道：“我的因果好得很，我在最后遇到了前辈啊！”
剑主的嗓音高亢起来，娇小的身姿在凌白身前掂起脚尖，摇曳曼舞。
“我可以窥见真正的仙道，我可以跨过那道天谴，哪怕只有一瞬...只有一瞬，对我而言，便值得付出一切。”
“这就是我最渴求的机缘，朝闻道夕死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