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星象黯淡

    胤礽刚想说些什么,却惹来一阵轻咳。

    胤禔立刻丢了玉勺,掌心贴在他单薄的脊背上轻轻顺气。

    “孤没事。”缓过气来的胤礽轻声道,却见胤禔死死咬着牙,下颚绷成锋利的线条。

    “这叫没事?”

    后半句哽在喉咙里。他想说“能不能好好珍惜自己”,想说“能不能别让我看着你这样无能为力”,可最终只是更紧地握住那只手,像抓住即将消散的流霞。

    晚风悄然掠过庭前。

    那风裹挟着茉莉的幽芬,先是若有似无地游弋在檐角,继而漫漶开来,将青石小径浸得透香。

    花气沾衣欲湿,竟教人疑是月光凝作了碎玉,又或是夜露酿成了琼浆,这般清冽地沁入肺腑。

    胤礽望着胤禔,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背着他趟过御花园浅溪的少年。

    时光荏苒,唯有这份珍重从未改变。

    他反手握住胤禔的手,轻轻晃了晃:“大哥,孤想看晚霞。”

    胤禔猛地抬头,通红的眼睛里还带着未散的惊惶。

    他急急用袖子抹了把脸,二话不说便将人连人带毯子抱到临窗的罗汉床上,又仔细垫好软枕。

    霞光为胤礽苍白的脸染上血色。

    胤禔半跪在榻边,像小时候那样为他掖好被角,低声道:“你看,多好的天色。”

    小狐狸蜷在两人之间的空隙里,尾巴悄悄缠上胤禔的手腕。

    殿外,最后一缕霞光温柔笼罩着这对兄弟。

    胤禔的目光始终未离开弟弟的侧颜,仿佛只要这样守着,就能把所有的风刀霜剑都挡在外面。

    世间万千珍宝,不及他一个笑颜。

    *

    乾清宫偏殿内

    康熙指尖轻叩御案,目光沉沉地盯着跪在殿中的钦天监监正:“朕问你,太子的星象如何?”

    监正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伏在地上的手微微发抖。

    他悄悄抬眼,正对上天子不怒自威的目光,顿时头皮发麻——这要怎么说?

    说太子殿下星辉黯淡?

    怕不是下一秒就要人头落地!

    “回、回皇上……”监正咽了咽口水,突然重重叩首,“微臣才疏学浅,观星之术不及臣师十之一二,恳请皇上容臣请师傅入宫详断!”

    康熙眯起眼睛,指尖在案上重重一敲。

    “咚——”

    监正浑身一颤,险些瘫软在地。

    半个时辰后,白发苍苍的老监正被火速抬进宫中。

    小老头刚下轿辇就狠狠瞪了徒弟一眼,压低声音骂道:“孽徒!老夫早晚被你害死!”

    监正哭丧着脸搀扶师傅,声音都带了哭腔:“师傅救命啊……”

    待二人战战兢兢踏入殿内,康熙正负手立在星图前,闻声头也不回道:“说说吧,太子的命星。”

    老监正深吸一口气,颤巍巍跪下行礼。

    他偷瞄了眼紫微垣旁的辅星——那颗本该明亮的星辰此刻确实蒙着层晦暗的云气。

    老监正盯着星图,眉头越皱越紧。

    他忍不住又凑近细看,手指微微发颤——那颗代表太子的辅星确实黯淡,但古怪的是,星体本身并未受损,倒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暂时遮蔽了光华。

    “这……”小老头捻着胡须喃喃自语,“殿下仁德宽厚,紫气傍身,按理说星辉该日益明亮才是……”

    康熙的目光如利箭般射来:“爱卿可是看出什么了?”

    老监正一个激灵,连忙躬身道:“回皇上,星象玄妙,老臣需回去查阅古籍,仔细推演一番,方能得出确切结论。”

    他偷瞄了眼天子神色,又补充道:“不过皇上放心,老臣观此星虽暂时晦暗,但根基稳固,想来……”

    “朕要的不是‘想来’!”康熙突然拍案,惊得殿内众人齐齐跪伏。

    老监正额头抵地,听见天子压抑着怒意的声音:“三日之内,朕要一个确切的说法。”

    “微臣领旨。”老监正颤声应下,退出殿外时,后背的官服已然湿透。

    回钦天监的路上,小徒弟战战兢兢地搀着师傅:“师傅,这可如何是好?咱们总不能真看出什么……”

    “闭嘴!”老监正压低声音呵斥,“你以为钦天监真能洞悉天机?不过是根据星象变化,结合世事人情,推测个大概罢了。”

    他回头望了眼巍峨的宫墙,叹道:“太子殿下近来郁郁寡欢,这星象……唉。”

    当夜,钦天监灯火通明。

    老监正翻遍《开元占经》《乙巳占》等古籍,对着星图反复推演。

    小徒弟在一旁研磨递茶,忍不住又问:“师傅,若三日后还是……”

    老监正执笔的手顿了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团黑影。

    他望着那墨渍,忽然苦笑:“那便只能……往好里说了。”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紫微垣,转瞬即逝。

    老监正心头一跳,急忙提笔记下方位时辰,口中念念有词:“荧惑守心,彗星袭月……不对,都不对……”

    他正埋头翻着古籍,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他一抬头,就见自家徒弟缩着脖子,一脸怂样地蹭了进来,脸上还挂着讪讪的笑。

    “师、师傅……”监正搓着手,声音越来越小,“您还没歇着呢?”

    小老头眉毛一竖,抄起手边的《乙巳占》就砸了过去:“好你个王八蛋!自己捅了篓子,倒知道回来找为师了?!”

    监正手忙脚乱地接住书,委屈巴巴地缩了缩脖子:“师傅,弟子知错了……”

    “知错?!”老监正气得胡子直翘,抄起拂尘就往他身上抽,“你倒是说说,错哪儿了?!”

    监正抱头鼠窜,一边躲一边哀嚎:“哎哟!师傅轻点!弟子不该在皇上面前乱说话!不该把您推出来顶锅!哎哟!疼疼疼!”

    老监正追着他满屋子打,边打边骂:“你个没良心的!老夫一把年纪了,还得替你担惊受怕!皇上要是真追究起来,咱们师徒俩的脑袋都得搬家!”

    监正被抽得嗷嗷叫,最后实在躲不过,干脆“扑通”一声跪下来,抱住老监正的腿就开始嚎:“师傅!弟子知错了!您消消气!要不……要不弟子给您捶捶背?煮茶?誊抄古籍?”

    老监正被他这一出弄得哭笑不得,举着拂尘的手僵在半空,最后重重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孽徒啊孽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