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后,夜色泼墨。
崔小七一行人,终于抵达营地边缘。
远远望去,营地内篝火熊熊,映得半边天色发红。
士兵们举着火把,如同移动的星点,绕着外围壁垒严密巡逻。
看这阵势,金夏……似乎依旧高悬免战牌。
崔小七松了口气,但很快又愁上眉梢:她答应了裴寂留在镇塘关,不入营地。
那就不守信用呗。
能咋地?
指望秋风瞒着阿寂带她进去,想都不要想。
他家大人的话,于他跟圣旨差不多。
崔小七目光扫视了一圈营地外围,已经在琢磨从哪偷偷混进去了。
可该怎么混进去!成了难题!
就在她愁眉不展的时候,地面传来一阵异样的震动!
沉闷而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连带着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震得马车木辕原地“嘎吱”作响。
营地内瞬间炸开了锅!尖厉的示警号角声撕裂死寂的夜空,刺得人耳膜生疼!
秋风目光陡然锐利,亮出令牌。
营地栅门轰然打开,他驾车冲入,停在营地后方隐蔽处。
“大力!死守夫人!寸步不离!”秋风丢下话,人已如鬼魅般消失在骚动的人影中。
崔小七的心“突突”狂跳,眉头拧成一团,难不成是金夏夜袭?
听着营地内,集结号角吹响,她如坐针毡。
不能只坐在这里,干瞪眼!
她猛地撩起车帘,只见士兵们从帐篷中鱼贯而出,披甲执锐,朝着集结的方向疾步奔去,铁甲铿锵。
崔小七不顾大力的低声劝阻,闪身跳下马车,狸猫般钻进了最近一个空无一人的军帐。
帐中间,一炭盆内只剩一点火星子。
炭盆上方,搭了一件洗干净的军衣,像是在烘烤。
她上前拿起衣服,快速套好。
又弯腰拿起一块一点余温的黑炭,胡乱地在脸上划拉几下。
又将眉毛画成蜡笔小新眉。
手在脸上乱搓一通,脸就黑得像包拯,就差一弯月。
活脱脱一个刚从煤窑里钻出来的挖煤工。
完了,又把大力也涂成了个“黑铁塔”。
这才扔掉黑炭,急声道,“走!”
大力硬着头皮跟上,夫人让做什么便做什么,豁出性命地保护就是。
只求大人秋后算账时……下手轻些。
两人猫着腰,迅速混入一队正跑向营门集结的士兵末尾。
崔小七本就娇小,裹在宽大军衣里更显瘦弱,在周围人高马大的士兵中显得很小孩似的。
旁边一个满脸风霜的老兵狐疑地打量了身边这两个“黑蛋”好几眼,瓮声瓮气地问:“嘿,俩黑蛋!瞅着眼生,别是站错地儿了吧?”
崔小七笑着露出一口白牙,粗着嗓子模仿北地口音:
“俺是前几日刚征召来的新兵!头回上阵,慌得找不着北了!叔呀,敌人要打过来了,就甭计较了哈!”
老兵点头,前几日确实营地大概来了千八百的新征收的新兵娃子。
他瞧着崔小七那瘦小的身板,于心不忍道:“瞅着还是个没长开的娃儿……待会儿跟紧点,别傻愣愣往前冲!有咱们这些老骨头在前头顶着!”
崔小七鼻头发酸,没想到这汉子如此善心,热情。
其实还是好人多呐!
“哈哈哈!巧了不是!泥蛋儿,他是你兄弟,黑蛋子!你‘蛋’字辈儿又添新丁啦!”
前头一个精瘦的士兵回头,大笑着拍了一把身旁一个敦实憨厚的同伴。
那叫“泥蛋儿”的士兵挠挠头,憨憨一笑,竟真觉得有几分道理:“是咧是咧,都是蛋……”
崔小七无语,她怎么就成了黑蛋?
这气氛紧张成啥了,他们还有心思开玩笑。
“黑蛋儿,甭嫌他们嘴贫,”老兵忽然收了笑,声音低沉下来。
麻木道,“这一仗下来,指不定过个把时辰,这张嘴就僵了……再想贫,也没那命咯……”
他说完,便紧紧抿住了嘴,握紧了手中的长矛。
崔小七心头一震,瞬间明了——他们并非不惧,只是将这深入骨髓的恐惧,化作了战前最后一点苦中作乐的调剂。
谁不怕死呢?
名字……此刻真的不重要了。
黑蛋就黑蛋吧!
气氛剑拔弩张,凝重起来。
崔小七随着人潮涌向营门方向,极力踮起脚尖,透过前方重重叠叠的盔甲缝隙望去。
只见阵前方,通体如雪的骏马之上,端坐着一身玄黑重甲、气势如渊的裴寂!
他控着缰绳,胯下的“踏雪”不疾不徐地踱着马蹄。
裴寂冷厉的目光,缓缓扫过已经整装待发的大军。
这个距离,以及她那被挡住的身高,她知道他看不见自己的。
踮起的脚尖还是下意识地落地。
她不能被他瞧见,否则定会被揪出来,快马加鞭押送回镇塘关!
裴寂的目光确实并未在她这“黑蛋”上停留。
“报……!”
一骑斥候快马加鞭,从营门外疾冲而至,在裴寂马前数步猛地勒缰!
斥候翻身滚落下马,单膝跪地,声音嘶哑急促:
“禀将军!敌军已在二里外扎稳阵脚!随时可能发起强攻!”
“萧清河!”
“末将在!”萧清河策马上前一步,抱拳应诺,甲胄铿锵。
裴寂目光直刺金夏大军方向,“准备……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