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过头,对上一张蓬头垢面的十多岁小姑娘的脸。
“二丫,害你挨打了,对不起。”小姑娘眼睛红红的,一脸歉意。
薛小暖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个小姑娘应该就是推她下河的薛招弟。
联系到刚来时听到的对话,雪小暖气不打一处来,大声问道:“我只问你,那天为何要推我入水?”
“二丫,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衣服要是被水冲走了,我娘会打死我,也会打死我妹妹。”招弟哭的鼻涕长流。
“你怕你娘打你就推我下河?”
“不是。你在我的下面,衣服漂到你面前了,我看你伸手捞不着,想着你下水就能捞着……呜呜呜,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你知道要是衣服掉了我娘肯定会打死我……”
雪小暖越听越冒火,为原主极其不平:“你衣服掉了你娘打死你是你的事,为何要推我下去给你捞衣服?你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
“二丫,不是这样的,岸边水不深,下水没啥危险。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把虎子磕着……”
“啥?合着我为你捞衣服把虎子摔了还是我的错?照你这么说,我被我家老太婆打死也是活该,因为你推我下河只是为了捞衣服,没让我摔虎子。”
薛招弟明显是被雪小暖的话吓着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喃喃道:“二丫,你别气了,你原谅我吧,我都给你赔礼道歉了。”
雪小暖气得发抖:“我把你打死也给你赔礼道歉行不?”
招弟哭得更大声了:“二丫,我们是好朋友啊,你以前从来不吼我。”
十三岁的招弟站在人群中大声啜泣,一脸眼泪鼻涕,一身烂衣服,一头乱糟糟的头发。
看着无助又可怜。
就有两个吃瓜群众对招弟深表同情——
“二丫,人家招弟给你赔礼了,你就原谅她吧,你俩一向要好。”
“对啊,招弟也是怕衣服掉了一时紧张才把你推下水的。”
雪小暖一个眼刀甩过去:“火没落到你们身上,你们说话真是轻松。敢情我为她捞衣服一身湿透,还把虎子摔了,还被打个半死,都是活该,因为我和她是好朋友。”
又鄙夷地看向招弟:“我呸!嫌命长才有你这种朋友,给我滚远点。”
雪小暖恨恨地跺了一下脚。
扯到伤口,痛得咧了下嘴,大吸几口冷气。
“二丫,你怎么了?你最心疼我的,是不是因为丫蛋姐,你每次送给丫蛋姐的野菜都比给我的多,你喜欢她不喜欢我了?”
招弟的眼里闪过几分委屈,几分幽怨。
薛小暖一愣,有点跟不上招弟的节奏。
吼她是因为她该被吼,跟丫蛋有何关系?
好在立刻又有吃瓜观众仗义执言:“招弟你这样想就不对了,丫蛋一个孤女,寄居在她叔家,要自己攒嫁妆,只能去镇上卖点野菜,二丫送她点野菜你都要嫉妒?”
招弟立刻哭着反驳:“不是这样的,二丫以前跟我最要好,从不吼我,啥都肯帮我。呜呜呜……就是因为丫蛋姐,有了丫蛋姐,二丫对我都没那么好了。”
仗义执言的打断她的哭诉:“招弟,人家二丫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她愿意帮谁是她的事,她帮你挨了一顿打,你怎么能因为她帮了丫蛋还怨上了?”
招弟闻言,低着头不再说话,肩膀一耸一耸的。
先前帮招弟说话的不满了:“薛青家的,你不要挑拨离间,俩小姑娘都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一向要好,为这点事闹仇着实没必要。招弟她娘打她那个狠你又不是不知道。”
薛青家的立刻反驳:“刘氏,招弟娘打她狠,二丫奶打她就不狠了?招弟推她下河本就不该,二丫还背着虎子。还有,这事本就是她不对,怎么还攀扯上人家丫蛋?”
“薛青家的,你跟丫蛋是邻居,你肯定帮她说话。我看丫蛋就不顺眼,仗着几分狐媚样子,还自己攒嫁妆,咱薛家村嫁了那么多姑娘出去,谁是有陪嫁的?”
“刘氏,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晓得,你上月去丫蛋家提亲被丫蛋拒绝了吧?你家老二那死懒好吃的德性也敢肖想人家,丫蛋再是孤女如何,长得好,又勤快,闭着眼找一个都比你家老二强。”
一名粗嗓门的观众附和道:“丫蛋是个好姑娘,要不是她婶彩礼要得高,早订亲了。他刘婶,我先前看丫蛋去镇上卖野果了,不然肯定会来找你理论。”
雪小暖先还气得发抖,后来又被这几人争论的内容吸引,正专心听着,就听一个尖利的妇人声音响起——
“死蹄子,跑到这里来丢人现眼,滚回家去,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一个背着个西五岁男孩,瘦削却骨架很大的妇人大踏步过来。
不由分说,一个耳光向招弟扇过去。
招弟退了好几步才站稳,脸色血色全无,小声嗫嚅道:“娘,你咋来了?”
“你个小蹄子,还敢在这里跟二丫掰扯,老娘问你,二丫能背着虎子去河边洗衣服为何你不能背着弟弟去?”
“二丫能摘一篓野菜
为何你只能摘半篓?二丫还是个瘸子,能做的事比你还多,你自己说该不该挨打?”
“二丫帮丫蛋关你什么事?有本事你让二丫只帮你。”
妇人每提一个问题就问候几下,骨节粗大的手掌落到招弟身上一点也不手软。
雪小暖在一边听得火冒三丈。
她奶奶的臭婆娘,你打你闺女就是,为何每一句话都在拉仇恨?人家薛二丫招你惹你了,她被死老太婆压迫出来的能干竟然成了你打自家闺女的理由?
就见招弟被打的站立不稳、东倒西歪,一双眼里全是毫不掩饰的愤恨。
可惜这双眼里的愤恨不是对着打她的娘,而是对着一旁的雪小暖。
雪小暖打了个冷颤。
原来二丫的好朋友薛招弟是恨二丫的,只怕己经恨了许久了。
恨的原因是瘸着腿的二丫处处比她强,害她被她娘一次次打……
二丫原来只对她好,现在对丫蛋比对她还好……
或许在招弟的认识里,二丫是她朋友,只能帮她,二丫帮了别人,就是把对她的好分給了别人。
雪小暖想起前世读书时看过一个故事——
某乡下学校学生家里都很穷,早餐基本就是一碗清粥一个窝头。一女生家境相对优裕,每日早餐后还带了两个白水鸡蛋课间加餐。班上有个王同学家里很穷,早餐只有一碗清粥。女生就将这两个鸡蛋送给王同学,如此,王同学每日也吃上了两个鸡蛋,对女生很是感激。
这样一吃,就吃了一年。
第二年,班上来了个姓李的新同学,李同学家里更穷,早餐连一碗清粥都吃不起,每日都是饿着肚子来上学。女生心生恻隐,就把两个鸡蛋中的其中一个给了李同学,这样原来可吃两个鸡蛋的王同学每日就只能吃一个鸡蛋。
憋屈了几天,忍无可忍的王同学终于大声质问女生:你怎么能不经我同意,就把我的鸡蛋给了别人?
啧啧,眼下的招弟,可不就是故事里的王同学?
当你长期对一个人特别好时,如果这个人的认知层次偏低,他会把你对他的好当作理所当然,甚至觉得你在讨好他。在他的视角中,你们的关系里他是高于你的存在,所以他会因为很小的事情记恨你,完全忽略之前你对他的所有好。
这种现象在心理学中被称为“受助者恶意”。
通俗讲就是无边界的、过度的帮助别人,反而会激发对方人性中的恶意。
因为人的一部分本性就是扭曲的,趋利的,自私的。
这边雪小暖暗自感叹。p那边招弟娘终于打累了,一把扯走薛招弟。
围观人群窃窃私语:“这招弟才被打了,只怕回去还要被毒打一顿。”
“招弟也是可怜,摊上个这样的娘。”
“二丫才可怜,白挨秦婆子一顿打,她奶打她哪次不是下死手打?”
就听吴氏焦急的声音传来:“二丫,你怎么还在这里?你没被打吧?招弟她娘是疯的,你以后不要和她在一块。”
又看向众人:“咱家二丫没少帮招弟,带着招弟挖野菜,摘野果,不想帮去帮来还帮成了仇,前儿个被她推了一把,磕着了虎子,没死在河里却差点被她奶打死。”
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又赶紧牵着雪小暖的手:“快走,你奶一会又要发火。”
回家的路上,雪小暖从吴氏叨念中得知,丫蛋不是攒嫁妆,是攒给她婶的钱。她婶想把她卖个高价,并不择人,丫蛋就说自己会攒够五两银子给叔婶,但是婚事得自己做主。
又听吴氏说,薛青家的叫方氏,是从外村嫁过来的,性子泼辣,好打抱不平,虽然也只生了俩闺女,但婆家没人敢欺负她。
………
从村口回到家里,秦氏没再提让孙女拔草的事。她的嗓子有点干有点哑,李氏也说她嗓子干却不口渴。
婆媳俩把这归为上火。
秦氏没心思管自己的嗓子,她要忙着带薛勇、李氏沿河滩找汉王。
去迟了,被别人找到后悔都来不及。
……
村里一半人都在河滩上找人。
就有人向村长告状:“泥沼边大树不知道被哪家砍了,我们砍柴都去山里,这人还省事,就砍村里的树。”
村长不耐烦地摆手:“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赶紧找人,找到不管死活起码值几百担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