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看着吵起来的父女,心乱如麻,不晓得该帮哪个。
先是挤出一丝笑容,对闺女好声劝说:“你二叔对你和你姐都不错,每次回来都给你们带吃的用的。家里的嚼用都靠你二叔,只是你奶把二叔给的钱都攒起来了。”
劝了闺女,又拿着饼子劝薛勇:“二丫她爹,你快把这个饼子吃了,一会她们就回来了。”
声音里带着几分哀求。
“吃啥?要留给老太婆,那就都不要吃了。”
雪小暖冷笑一声,眼里全是怒火,就像一只被激怒的小兽,猛地伸手把面包抢过来用力撕扯,刷刷刷,完整的一个面包瞬间变成无数小条。
把面包条扔到脚下,高高抬起正常的那只脚,狠狠落下,又踩又碾。
每一脚都像是踩在吴氏和薛勇的心尖尖上。
“既然你不吃,那就敬土地爷吧!”
雪小暖小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眼中闪着不顾一切的光。
这句话如同冰冷的石块,沉甸甸砸在充满面包甜香的屋子里。
吴氏和薛勇目瞪口呆,他们就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半晌回不过神来。
想要阻止闺女这匪夷所思的行为己经来不及了。
那可是吃食啊!
而且那么美味。
两人的心像被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割着,疼得无法呼吸。
吴氏猛地一拳落在薛勇手臂,又是愤怒又是心疼地哭道:“让你不吃,让你不吃……”
薛勇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只又踩又碾的脚,胸膛剧烈起伏,怒火己经快把屋子掀了,他上前一步,一掌把雪小暖推倒在地,然后高高地抬起手——
“你这个糟践粮食的臭丫头,老子今日不打死你!”
雪小暖现在也后悔了,她又忘了这是古代。
她忘了她现在就是个乡下受气包。
一个毫无话语权的残疾小丫头。
自己刚才这番发泄,在现代很正常,在古代有钱人家也正常,但在古代贫穷的人家可是要被五雷轰顶的。
眼瞅着要被暴打一顿,雪小暖脑子飞转,正准备躲进诊室,便宜娘及时挽救了她。
吴氏焦急地说了一声“她爹,不要!”
身体晃了晃,便首首地晕倒过去!
薛勇燃烧着的怒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猛地掐灭。
他恨恨地看了雪小暖一眼,目光落在地上的面包屑上,五味杂陈,转身把吴氏抱上床,给她盖上被子。
低头把碗摞起送到厨房洗了。
洗着碗,心里全是挥之不去的懊悔。
这丫头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可惜了那个大饼,那么好吃,里面都是肉。
唉,真是造孽。
洗完碗,出来看天快黑了。
他娘还没回来。
薛勇寻思着是不是出去找找,就听到秦氏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
“这汉王死到哪里去了,害得老娘腿都走瘸了。”
“可不是,我还背着虎子呢,我更累。”
“虎子今儿可受罪了,明天还是不出来找了?”
“明天我在家里带虎子,你和大哥去找,找到可是五百两,不能便宜了别人。”
“也行。”
薛勇迎出去,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娘,你们可算回来了,我正说要去找你们。”
李氏冷哼一声,哑着声音道:“说得好听,没见你出来找呢。”
边说边进了自家屋子。
“老大,你说话怎么有股肉味,是不是偷吃啥好吃的了?”
秦氏鼻翼耸动,疾走几步,一把推开矮房子的门。
一推开就气不打一处来:“天还亮着,两个丧门星就挺尸了?吴氏,你就是老薛家的祖宗,以后我每日来跪你算了。”
边骂边用鼻子使劲嗅。
哎,穷人的鼻子都特灵敏,这屋里一股甜香甜香的肉味,还有一股浓浓花香。
秦氏鼻子不住地吸气,边吸气边吞口水,他娘的,太香了。
这可是大肉的香气。
看老大不发一言,她也不管他,就开始翻箱倒柜。
在地上找,在床下找,掀开被子找。
自然什么也没找到,桌上的包装袋、地上的面包屑,早在便宜爹洗碗的时候雪小暖就全收进了诊室。
可惜气味收不进去。
“老大,你老实交代,你们背着娘偷吃啥了?娘辛辛苦苦去挣银子,脚都走瘸了,你们却在家吃好吃的,老大,你对得起你娘吗?”
秦氏恶毒是真恶毒,但不属于无脑那种,道德绑架驾轻就熟。
薛勇嗫嚅着,都不敢看他娘的眼睛,又愧疚又懊悔又怕他娘看到地上的饼渣。
早晓得就把那饼子吃了。
奇怪的是,他娘到桌前搜寻半天居然没发现。
“奶,我们就喝了锅里的冷粥。爹说要给你和二婶留着,只给我和娘一人盛了小半碗。你是不是闻到一股又甜又香的肉味?”
“死丫头赶紧交代,藏了什么好东西?等老娘
搜出来第一个就打死你。”
“奶,你闻到的这股气味就是我娘病体发出的臭味,这股气味就是坏肉发出来的。奶,你过来看看,不能耽搁了,我娘必须请大夫,她刚才又昏过去了。”
雪小暖说着就掀开被子,做出要脱她娘裤子的样子。
秦氏回思过来,一个反胃,呕地一声,赶紧推门出去。
薛勇转头看向闺女,惊讶于闺女的冷静和应变能力。
二丫前日被打后,好像变了个人。
也怪他娘下手太狠,把二丫打得都变了一个人。
心里闪过一丝心疼。
就听秦氏排山倒海的谩骂声涌进来:“吴氏你这丧门星,还要作造好久才死的了?”
“咱老薛家供不起你这种臭死人的瘟神,占着窝不下蛋,占着茅坑不拉屎,比那村长家母猪都不如。”
“整天只会吃闲饭,还来不来就昏倒,昏倒这种富贵病是你这种扫把星能得的?”
骂着骂着又嚎起来:“可惜我那二两银子啊,娶了你过门,生一个丫头是鬼脸,再生一个丫头是瘸子,你个贱蹄子干嘛要来祸害老薛家啊,我老薛家是造了什么孽哦。”
嚎得正带劲,就听李氏沙哑的声音:“娘,过来吃饭了。”
哭嚎声戛然而止。
“呸!今日暂且放过你,想在老薛家吃闲饭,没门!”
秦氏临走前,撂下一句狠话。
屋里,雪小暖面无表情地躺在吴氏旁边,手轻轻把着脉,还好,只是急火攻心,睡一觉就好了。
洗头时她己经确认过,吴氏的耳后的确有个胎记,跟梦里的一样。
听着死老太婆尖利的声音,她觉得无比郁闷。那个常人吃了要哑十天半月的药,在老太婆身上居然只有三天药效,这死老太婆的嗓子可以封神了。
怎么才能不露痕迹把泻药精准投喂呢?
……
薛勇坐在床沿发呆,他娘的话进了他左耳,又一字不漏地从右耳流出来。
娘嚎哭的时候他也不想出去劝。
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以前他怕娘生气,一方面是怕,一方面是心疼,他娘早年守寡,把他和兄弟拉扯大很不容易。
但今天,听娘口无遮拦地骂着媳妇,他第一次感到不舒服。
因为娘从来不骂弟妹。
李氏又懒又丑,跟吴氏没法比。
吴氏年轻时漂漂亮亮,二两银子娶进门,地里、家里的活没少做一件,上敬婆婆,下顾小叔,二弟成婚前,一家人的饭都是吴氏做,一家人的衣服都是吴氏洗。
生了二丫后,月子里还要给一家人做饭洗衣,才活活把身体拖成现在这样。
他又想起大闺女。
大丫从小也是聪明伶俐,只是无论如何勤快、懂事都讨不了娘的欢心。
八岁那年,大丫为了让奶奶少骂自己少骂娘少骂妹妹,把大人的家务都包圆了。
有天给奶奶盛洗澡水,木瓢太沉,盛满水的木瓢没拿稳掉进了锅里,沸水西溅,半边脸立即就烫出水泡,娘过去就是一巴掌,打的正好是烫伤那边脸,活生生的就将半张脸沾到了手心,大丫从此就毁容了。
可怜的大丫,顶着一张毁容的脸在家做了几年牛马,刚满十五岁,就被娘以二两银子卖给几十里外柳家村一个死了老婆的二十七岁男人。
当时他和吴氏都不同意,娘说给二弟娶媳妇还差二两银子,只有这家肯出这个价。
女婿家里条件不好,大丫过去,不晓得过的啥日子?
五年没见,不晓得还活着没?
薛勇越想越难受,眼角好久湿了都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