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后院,梨花开了。
雪白的花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本该是一派祥和景象。
可太子妃吕氏却站在廊下,手指紧紧攥着丝帕,指甲几乎要穿透那上好的苏绣。
“娘娘,奴才查清楚了。”小春子跪在青石板上,声音压得极低,“皇上这半月来,每隔几日便会微服出宫,去的都是城西,具体是哪并不清楚。”
吕氏眼神一厉:
“那人呢?”
“奴婢有罪,人也不曾查的清楚,但……但跟伺候陛下的那几个小太监打听过了,他们说陛下曾经提到过两个人,一个叫阿雄,另外一个好像是个什么小地主……”
“没了?”
吕氏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
小春子伏得更低:
“太子妃恕罪,奴婢已经查了不少了,实在是陛下太过谨慎,这很多线索,都被锦衣卫控制着,奴婢着实是……”
“废物!”
吕氏手中的丝帕嗤地一声撕裂。
她不是因为小春子没能查到更多的消息而生气,事实上,小春子多少是遭了点无妄之灾。
她之所以生气,是因为那个所谓的阿雄!
阿雄?
这名字虽然土里土气,像是乡下孩子的名字,但却让吕氏本能的有些不爽!
因为这让她联想起了另外一个名字!
朱雄英!
这个名字像毒蛇般窜入她的脑海。
不过……不可能。
呵呵,那个孽种早就被除掉了!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眼前浮现出那个雨夜,朱雄英苍白的小脸和常氏绝望的眼神。
常氏……你到底在难过什么?
你孩子不死,我的孩子,就得一直吃亏当个王爷啊!
现在他死了,去了极乐世界,我的孩子能让皇帝,成为人间帝王,这部书双赢么?
你的孩子被咱毒死了,所以这么难受?
放心,咱也不会放过你,你们母子俩,一定会齐齐整整的上路!
“你确定那人叫阿雄?”
吕氏微微转过头。
“应该是,陛下金口玉言,不会出错……”
小春子依旧低垂着脑袋。
吕氏淡然一笑:
“死鬼反正不能复活,陛下喜欢说不定也只是看上跟那死鬼名字有些相似罢了……”
话一出口,她猛地捂住嘴,警惕地环顾四周。
幸好,除了心腹小春子,院中空无一人。
但随即,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朱元璋去见这个阿雄无所谓,但朱标为何也要去?
而且,最近他实在是也太冷落她们母子这边了……
难道……他发现什么了吗?
不,绝不可能。
那毒药可是西域剧毒,中原的这些废物御医根本不可能查出来那种毒药的!这是当初那个商人亲口保证过的!
除非……她被骗了!
想到这里,吕氏眼睛一眯,脚下却是一软,差点摔倒。
小春子慌忙上前搀扶,却被她一把推开。
不……不可能,那个满脑子只有政务的蠢货不可能弄清楚!
而且就算他怀疑又如何?没有任何证据!
眼下,最重要的不是那个狗屁的阿雄,而是皇孙的地位!她的太子妃位!
还是得想办法,把朱标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去,继续盯着,查清楚那阿雄的底细。”吕氏深吸一口气,“另外,去请黄先生来,就说允炆的功课有疑问要请教。”
待小春子退下,吕氏独自步入内室,铜镜中映出一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这么久了,她以为早已将那段往事埋葬。
当年常氏得宠,朱雄英又是朱元璋最疼爱的长孙,她和允炆在东宫如同透明人。
直到那场“急病”带走了常氏母子,她才终于坐稳了太子妃的位置。
“母妃。”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朱允炆身着杏黄色蟒袍,眉目清秀,正懒懒散散地行礼。
吕氏的表情瞬间柔和下来。
这是她的骄傲,她的筹码。
允炆自幼聪慧,深得大儒赏识,虽然性子软了些,懒了些,急躁了些,但毕竟是太子长子,未来的……
想到这里,吕氏心头又是一紧。
近来朱元璋对允炆的态度明显冷淡了许多。
上次家宴,老皇帝甚至没接允炆敬的酒。
而太子朱标,她的夫君,看允炆的眼神也日渐疏离。
“允炆,来。”吕氏拉过儿子的手,“母妃有话问你。近日你皇祖父可曾考校过你功课?”
朱允炆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自去岁冬至后,皇祖父再未单独召见过儿臣。昨日在文华殿遇见,也只问了句读何书便走了。”
吕氏心中一沉。
果然如此。
就算没有这个所谓的阿雄,她们母子也不招人待见。
但无所谓。
朱标生的这些儿子,除了那个死了的朱雄英,就只有朱允炆还算争气,他根本就没什么像样的竞争对手!
眼下要做的,就是要表现自己的才学,表现自己的能力,表明自己才是最适合继承大明的那个人!
她只能母凭子贵……
想到这,吕氏强笑道:
“你皇祖父日理万机,近来为移民之事忧心忡忡。我儿不必介怀。”
“移民?”朱允炆眼睛一亮,“可是山西大槐树迁民之事?黄师傅前日刚讲过,说这是皇祖父的英明决策,为的是均衡天下人口,发展农业生产,只是据说出了不少的乱子,黄师傅也说陛下急于求成,不是好事……”
吕氏心中一动。
她早听闻移民政策实施多年,虽有益处,却也引发诸多问题。
老皇帝为此事颇为烦恼,常在奉天殿独坐至深夜。
“允炆,”吕氏突然抓住儿子的手,“母妃有个主意。你若能为你皇祖父解此忧愁,他必定对你刮目相看。”
朱允炆面露难色:“可儿臣对民政知之甚少……”
“傻孩子,你有黄师傅啊。”吕氏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去请黄先生来,就说你要为皇祖父分忧,请他指点一二。”
一个时辰后,东宫书房内香烟袅袅。
黄子澄捋着胡须,听完吕氏的话,眼中精光闪烁。
虽然黄子澄是个腐儒,但他并不是个傻子,吕氏的话,他一听就明白。
这不就是商山四皓故事么?
拿着咱的主意去争宠,呵……
不过无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娘娘高见。移民之策虽善,然强行迁徙确实引发诸多弊端。百姓离乡背井,难免怨声载道;各地风俗不同,常有冲突发生。”黄子澄转向朱允炆,“殿下若能献上安抚之策,必得圣心。”
朱允炆有些犹豫:
“学生该当如何建议?”
“自然是推行教化。”黄子澄斩钉截铁,“《论语》有云: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移民之乱,根源在于民心不古。当广设学堂,宣讲圣贤之道,使百姓知礼义廉耻……”
吕氏听得心花怒放。
虽然她不喜欢这种东西,但这正是之前朱元璋最爱听的那套。
忠君爱国嘛!老皇帝出身寒微,最重儒家教化,常言治国先治心。
若以此进言,必能讨得欢心。
“允炆,你可听明白了?”吕氏急切地问。
朱允炆点点头,却又迟疑道:“可皇祖父行事向来雷厉风行,会接受这等缓不济急之策吗?”
“你皇祖父最重儒家正道。”吕氏自信满满,“再说了,你可是皇长孙啊!”
话一出口,她忽然想起那个叫阿雄的年轻人,心头又是一阵刺痛。
黄子澄没注意到吕氏的异样,继续道:
“殿下不妨再引经据典,说明仁政之要。比如《孟子》中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不妥!”吕氏突然打断,“这话太过僭越。还是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更为妥当。”
黄子澄连忙称是。
三人又商议许久,最终敲定了一份进言方案。
朱允炆将先从移民带来的文化冲突入手,建议在各移民聚居区设立乡约所,由地方儒生定期宣讲《大明律》和《大诰》;同时请求减免新移民赋税三年,以示朝廷仁厚。
“好!就这么办。”吕氏拍案而起,“允炆,你今晚就把这些要点背熟。母妃明日便去求见你皇祖父,为你争取进言的机会。”
朱允炆看着密密麻麻的小字,肚内一阵翻腾,只觉得头疼头晕想要吐。
但他不敢。
面对吕氏,朱允炆只能点头:
“是。”
待黄子澄告退,吕氏亲自为儿子整理衣冠,眼中满是期许:“我儿放心,你皇祖父最是疼你。这次若能表现得好……你祖父必然还像老师之前一样那么疼你!”
朱允炆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母妃,儿臣觉得这个时候皇祖父可能并不太喜欢咱们多说什么……”
吕氏的手猛地一抖,金簪直接扎到了朱允炆的身上,她的眼神也猛然变得狠厉:
“你个臭小子,分别是不想背这些东西吧?你难道以为母妃不知道你心中在想什么吗?天天不学习,就想着出去玩,你真以为那个位置将来就一定是你的吗?”
吕氏眼神冰冷的有些可怕:
“有些事情,没到最后一刻就绝对不能够放松警惕,明白吗?”
朱允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吕氏却已心乱如麻。
她不能够不警惕啊……
那
个所谓的阿雄……
虽然她尽量不去想,可是这个名字还是死命的往她心里钻!
阿雄……到底是谁?
与此同时,奉天殿内。
朱元璋独自坐在龙案前,面前堆满了奏折。
他拿起一份山西巡抚的急报,眉头紧锁。
奏折中详述了移民与土著因争地引发的械斗,已死伤数十人。
“唉……”
朱元璋长叹一声,揉了揉太阳穴。
移民政策推行十余年,虽缓解了中原人口压力,让中原几个大省再度繁荣,但强行迁徙带来的矛盾却日益凸显。
百姓背井离乡,难免心生怨怼;各地风俗迥异,冲突不断。
更令他忧心的是,这些新移民对朝廷缺乏认同,常有逃回原籍者。
为此,他已数次下旨加重处罚,甚至处死了几个带头逃跑的移民,但效果甚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