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根本没有给二人解惑的意思,他只不过是淡淡的拍了拍衣袖:
“四少爷啊,咱们认识也不是第一天了,你见我什么时候说大话了吗?”
大话?
这倒没有。/精*武^小-说^王? !追\醉\薪~彰\踕`
不过……
但问题是话也不能够这么说呀!
朱棣悄咪咪的转过头看了一眼朱元璋。
此时朱元璋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眼神如刀般钉在李明脸上,指节捏得发白。
他一生虽然说不到自负算无遗策,但也算是为国为家弹精竭虑,穷尽脑汁!
尤其这军屯制,更是他引以为傲的国策!
此刻竟被一个毛头小子断言为“大祸端”,如何能忍?
可他没有立刻驳斥,只是沉默地绷紧了下颌,腮边肌肉微微抽动。
一旁的朱棣察觉到父皇的怒意,连忙开口:
“李兄,军屯制乃朝廷根基,岂会轻易崩坏?咱们陛下那可是对这份制度下了大狠心的,当初可是求了不少的高人详细的了解前几个朝代对于戍边军队的待遇问题,这才弄出来了这军屯制度,兄弟,你一句话就给说成大祸害,不太……好吧?”
李明却只是笑,眼神里带着几分讥诮,几分怜悯:
“我什么时候说这东西是个大祸害了?我只是说他日后会演变出来祸事罢了。”
这不还是一样吗!
朱棣急的直跺脚!
兄弟啊,你咋就不能说句软话呢!
大哥还指望着你到时候带大哥去耍呢!你现在一句话惹恼了我爹,虽然说看在你以往功劳和阿雄的份上,他肯定不会和你计较,但到时候两家的来往必然也会少不少啊!
咱总不能天天偷偷摸摸来找你吧,咱可好歹是个王爷啊!
朱棣急,朱元璋却丝毫都不急。
情绪的波动只不过是持续了片刻,朱元璋便冷静了下来,他的眼神也逐渐恢复了平静,只不过是变得愈发的幽深。¢精,武′暁`税·枉, *吾?错?内*容,
只见他用这深邃的眼神轻轻的扫过李明,嘴角也缓缓勾起一抹冷笑:
“你不用跟咱扯这些文字,咱是个粗人,不懂这玩意,你就跟咱说,这军屯制,到底哪儿不对!”
当然了,心中的火气是压下了,只不过说着说着,朱元璋那压下去的火气又开始缓缓的冒了上来。
这实在是怪不得他,毕竟这军屯制是他的心血啊!
而朱元璋确实有骄傲的资本。
为了军屯制,他翻烂了史书。
汉朝的屯田,养活了边疆大军,却因豪强兼并而溃败;唐朝的府兵,初期所向披靡,后期却因土地流失而瓦解,至于宋朝那就不更不用多说了,重文轻武最终证明只不过是朝堂那些大老爷们为了自己中饱私囊的诡计罢了……
他比谁都清楚——想要让兵能打仗,最重要的不是别的,而是让这些兵本身自己就能吃饱饭!
你见过谁家那种饿的前心贴后背的乞丐能够一拳把人打死的?
所以,重要的还是田地!
为了这,他亲自下过田。
洪武三年,他换上粗布短打,混入凤阳卫所,和普通军户一起犁地、播种、收割。
他要知道,一亩地到底能养活几个兵,军粮该征多少才不伤兵卒元气。
他算过账。
户部的算盘珠子被他拨得噼啪作响,一笔笔军屯粮的出入,他亲自核对。
他要确保,军屯的粮食足够支撑九边战事,甚至能在灾年赈济附近的百姓,免得弄出来更大的饥荒!
他立过铁律。
军田不得私卖,违者剥皮实草!
军官不得克扣兵饷,违者全家充军!
卫所指挥使若敢侵吞田产,直接枭首示众!
他甚至亲自选定了每一处卫所的位置——既要土地肥沃,能养活驻军,又要地势险要,能卡住北元的咽喉。?c¢q·w_a?n′j′i^a¨.!c\o`m-
北平、大同、辽东……每一处军屯,都是他亲手钉下的钉子。
如此周密的制度,怎么可能出问题?
可李明只是摇头,嘴角挂着那抹让人恼火的笑。
“张老爷啊张老爷,我知道你喜欢咱们这位陛下,毕竟在您的眼中,咱们这个陛下可能算得上是天仙一般的人物,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无所不通!对吧?只可惜,他算尽了一切,唯独没算透人心。”
朱元璋的瞳孔骤然收缩。
李明不再废话,直接伸手:
“行了,咱们都是老客户了,就不用我再多说什么了吧,二十两银子,我给您细说。”
朱元璋脸色阴沉,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重重拍在桌上:
“给钱可以,不过咱要先跟你说明白,你得透透彻彻跟咱讲明白,但凡要是咱不信你,或者你这小子虚言恫吓,咱可
是要把钱给收回来的!”
“放心吧张老爷,你怕我骗你,我还怕你骗我呢!”
李明掂了掂银子的分量,这才满意地收进袖中,缓缓开口:
“其实真要说起来的话,军屯制不错,但也仅限于不错,他最起码有三个弊病,算是没有办法解决的,第一个嘛……就是咱很久之前所说的那个问题,土地兼并!一旦土地兼并厉害了,到时候就会……哎哎哎,你干什么?强抢民男?!!”
眼看着张老爷的大手直接揣进了自己的怀里,李明迅速的往后躲了两步!
朱元璋冷哼一声:
“拿着已经炒过的冷饭再来喂咱,就这还想要收咱的银子?给咱还回来!咱明白的告诉你,咱们陛下,在这件事情上已经想到了,所以他特意在各种规定之中都已经明确的规定了,军官不得擅自……”
不等朱元璋说完,李明就哈哈一笑,直接弄得朱元璋有点下不来台:
“你这小子笑什么?难道是咱说到了什么好笑的地方吗?你在笑咱们的陛下吗?”
李明笑了两声,随后止住,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只是笑你啊张老爷,你看看你头发白了不少,胡子也全都白了,可是你怎么去还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幼稚呢!眼下军田确实能够靠着朝廷的政令彻底的压住,可十年后呢?百年之后呢?”
李明冷笑:
“身为上位者,第一个要记住的就是,所有人都有贪婪之心,所有人都是潜在的贪污行为,只不过有些人做出来的概率大点,有些人做出来的概率小点,有些人做出来的难度大点,有些人做出来的难度小点,这些将官,尤其是戍边的中低层将官,才是最容易腐败的人,张老爷,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吗?”
朱元璋下意识的问道:
“什么话?”
“呵,山高皇帝远啊……”
李明悠悠一叹:
“现在他们不动手,只是因为当今陛下还在,咱们这位马上天子,靠着雷霆手段杀了不少敢于贪污的人,所以止住了这一股歪风邪气,可是等他龙驭宾天之后呢?下一代天子……哦等等,下一代天子或许也可以……但你总没有办法保证三代四代之后还能够压得住这些千里之外的将官吧?”
朱元璋沉默了。
他的儿子,虽然不一定能够压得住,但是他给儿子留了几把好刀,到时候,就算真的要靠杀的人头滚滚才能止住这股邪气也无所谓,大明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可是他孙子呢?
他孙子的孙子呢?
看到朱元璋不说话,李明笑了笑:
“恐怕你也想到了吧?然而,这军屯制的土地兼并,危害其实要比寻常地主的土地兼并来的还要更大一些!”
他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画出一条线:
“他们会先‘代管’军田,再暗中篡改地契,最后彻底吞并。士卒?呵,从‘兵’变成‘农’,再从‘农’变成‘佃户’!”
朱棣脸色微变:
“那到时候……朝廷定期巡查不就行了吗?岂能容他们胡来?”
李明嗤笑: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巡查?巡查的官员,难道就不贪?三五个将官发狠,直接威胁这巡查之人,要么拿银子,老老实实的回去,要么就等着一家人死在路上,你说,他们是会拿银子隐瞒呢,还是会如实上报呢?”
朱棣脸色一白。
朱元璋的指节也捏得咯咯作响。
“军官侵吞田产,士卒饿着肚子,上下官吏贪腐横行,那这个时候朝廷在做什么呢?朝廷却还蒙在鼓里。”李明眯起眼,“您猜为什么?”
不等回答,他自问自答:
“因为账册是假的!”
“良田千顷,写成‘荒地百亩’;丰收之年,报作‘歉收’。”
他手指一敲桌面:
“省下的税粮,全进了军官的腰包。而士卒?他们只会觉得——‘朝廷刻薄,克扣军粮’!”
朱元璋的呼吸越来越重,眼底泛起血丝。
“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些。”李明声音陡然一沉。
他缓缓站起,佝偻着背,模仿老农的沙哑嗓音:
“‘军爷,鞑子杀来了!’‘等俺刨完这垄土豆……’”
朱元璋猛地一拍桌子,茶盏震翻,茶水泼了一地。
可李明还没说完。
“再过几十年,这些边军连刀都提不动,弓都拉不开。”他咧嘴一笑“”“到时候,别说北元骑兵,就是北元娘们拎着擀面杖,都能追着明军打!”
死寂。
窑炉里的火噼啪炸响,热浪翻滚,却驱不散朱元璋浑身的寒意。
他的眼前,仿佛已经浮现出那一幕——
边关卫所的“精兵”,瘦骨嶙峋,衣衫褴褛,被北元铁骑像割麦子一样屠杀。
甚至……真如李明所言,连北元的妇人,都敢拎着棍棒,追着明军满山跑!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