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向谁边 作品
第190章 云淡风轻
凌晨大马金刀的坐在自家庭院里的凉亭中,生无可恋的扭过头去,看向花园里。
洛阳府尹贾建新送来的当地牡丹栽种在松软的泥土里,整个园子一片翠绿如碧,阳光照射在花叶上,隐隐泛出淡淡的黄光。粉嫩的牡丹蕊芯透血,姹紫嫣红、开遍芳丛。
还有桃红色的、黑红色的、纯白色的,其中还有一朵绿色的牡丹,听贾世伯的管家说,这玩意一株两千两。
白银。
想当初,在邺城那会儿时,贾建和孙芝关系还不赖呢,他们联起手来想欺负冯延和那个已经忘了名字并且不知死哪的东昌知府。谁能想到才过去了不到十年时间,大家又成了逢年过节都会互相送礼问候的好朋友捏?
贾建还是太会做人了,全大郑就三个府尹,一个长安、一个洛阳、一个开封,能平稳从大周过渡到大郑还屹立不倒,确实不容易。
而且他还有个人狠话不多、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好儿子。说实在的,洛阳贾家,也是一门人物。
老文今天不知道又抽了什么疯,非要跑到自己家来看腰果。凌晨倒是无所谓,但青柠还是不免有些拘谨,立在凌晨身旁满眼担忧的望着老文怀里的腰果,生怕她一帘瀑布滋陛下脸上。
“哎~哎呦,腰果真乖~叫,叫皇爷爷,你看,皇爷爷给你带了什么?”
老文左手抱着腰果,右手拿着一根通体亮白的玉如意,伸在腰果面前逗她,等到腰果停止嗦手伸着去抓后,他又故意拿起来不让她碰到,看的凌晨直冒黑血。
这老登把我大闺女当猫逗呢?真想给他脑袋来上一棒子,再来一句“傻逼你不配”。
眼不见心不烦,凌晨干脆看向花园里,望着文瑶和青樱手拉手弯腰嗅花、文鸯立在一边面色纠结的看着太子妃手握铁锹当着主人家的面横刀夺爱。
这已经算是明抢了,只见她挽起袖子,露出洁白的藕臂,还用脚踩着锹边用力入土。谁能想到堂堂大郑太子妃会跑到别人家里亲自下场挖牡丹啊……
挖的还是只有寥寥数朵的黑牡丹,这也得亏她没要株绿色的牡丹。
“哇——”
腰果半天抓不到眼前的如意,顿时嘴角一瘪,放声大哭起来。老文慌忙将如意递到她手里,谁知她气性贼大,手脚并用的乱甩着丢开,哇哇大哭挣扎着要找青柠抱。
青柠连忙走到老文身边,从他手里把腰果接过来抱在怀里轻轻摇晃着哄,又对老文说道:“孩子不懂事,陛下勿怪…”
“怪个毛,是陛下故意戏耍才弄哭咱女儿的好吧?”
还不等老文回答,凌晨就先开口了。
青柠用眼神警告凌晨,凌晨这才闭上嘴,不屑的止住了抱怨。随后她便歉意的朝着老文微微道福,抱着腰果离开了亭子。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会做些奇怪的事、说些没头脑的话,刚刚干完坏事的老文不着痕迹的捋了捋胡须,向凌晨开口问道:
“你家中可有围棋?”
“有的陛下,有的,但是您问这个干什么呢?”
老文闻言呵呵一笑:“去取来,老夫与你杀一盘。”
杀个鬼啊,满园花开正艳,我特么不好好欣赏,跟你一个糟老头子下围棋?我有病啊?
“陛下,下棋废脑细胞,你歇歇,也放过我。不如随我一起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随天外云卷云舒,享受这安闲的宁静要紧。”
“这是旨意。”
草……
解二低着头小心翼翼的端来松木棋盘,恭恭敬敬的放在石桌上,又将两个散发着淡淡竹子气味的棋盆分别放在凌晨和老文身边。
凌晨坐正身子,吊儿郎当的抖着脑袋和上半身以及右腿,目光灼灼的打量着老文。
老文很有风度的用左手揽起右腕衣袖,食指和中指捏住一颗黑子,率先落下。
抱位长。
求位跳。
天魔大化!
天地大同!!
棋盘无亲疏,老文更是用尽全力围堵凌晨的白子。面对比自己多吃了四十年咸盐的皇帝陛下,凌晨手心微微有些冒汗,因为他发现对方的棋力远在自己之上!
老实说,凌晨的围棋技术还是可以的,当年能连胜不事生产、专门研究茶棋花经的度厄,就足以证明。
而现在,他竟然有点抵挡不住!
这就是天选之人吗?无论在哪一个领域都有着极强的领悟能力和建树,只要去做,就一定能做到别人再怎么努力也达不到的优秀、甚至是极致??
数次突围依旧不得破,让凌晨越来越心烦意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白子被大把大把的吃掉,这一刻,凌晨终于有点能理解当年度厄的感受了。
再这样下去自己必败无疑。
敲!有时候,赢棋不一定要在棋盘内嘛……
举起棋盘砸皇帝的脑袋倒还不至于,但是学学佛家大师,一不小心摔在棋盘上还是……
“噔噔噔~”
就在凌晨摸着下巴思索该如何耍赖时,月门外走进来三个人,两个御林金卫带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军驿来到了庭院门口的檐廊下。
何关立刻握着刀柄走上前去,和他们说了两句,又从军驿手中接过来一个防水的铜筒,拆开检查后,从里面拿出了一封书信。
挥手叫御林金卫带着来人下去休息后,何关表情有些凝重的快步绕过碎石小径,踩着青苔石阶进入了凉亭里,双手将书信递给老文。
老文眼睛盯着棋盘,沉眉思索着,又一心二用的抬起右手。何关会意,立刻将信封撕开,从里面取出信件放到了老文的手中。
老文依旧在盯着棋盘看,看了一会后,将目光移到了信纸上。
凌晨趁机连忙落下一颗白子,顺带不着痕迹的摸走了一颗他的黑子。一子错,局势瞬间攻守易形,无论老文下一步下在哪里,这十三颗黑子都将被自己毫不留情的吃掉。
老文很快就读完了信,面色平静的随手递给何关后,又重新将目光挪回棋盘上,然后一愣。
“你刚才……落哪里了?”
凌晨心虚的指着棋盘面不改色的说道:“这儿~”
老文啧了啧嘴,灰白的胡子也跟着微动,眼中不禁露出一丝疑惑来:“朕明明记得此处已经去气,怎么一转眼……”
“许…是陛下记错了吧?”
老文脑袋不动,眸子微抬看了一眼凌晨,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笑容,凌晨仰头看向亭子顶上的梁柱,撅着嘴吹起了口哨:“嘘嘘嘘~~”
反正这里又没有监控,也没有观棋人,你能奈我何?
老文重重的哼了一口气后,无奈的拾起一颗黑子,继续争锋。
又多活了一会,
但还是没干过他。
做弊都没赢,让凌晨更生气了。
“不下了不下了!陛下,你这不纯纯欺负人吗?我棋艺生疏,哪里是你的对手?你应该去找杜相这样势均力敌的人下才是~”
赢了后的老文喜笑颜开,哈哈大笑着抚摸自己的胡须,略带得意的调侃道:
“扬善可没有你脸皮厚,趁人不备偷挪棋子~”
被戳穿后的凌晨瞬间红温了,可偏偏眼前人还揍不得,他握了半天的拳,最终只能又羞又恼的小幅快速捶桌:“唉咦!!”
“哈哈哈哈哈~”
老文在笑,凌晨在闹,湛蓝的天空中飘过棉花糖般的洁白云朵,野草在风里晃,一白一黑的蝴蝶在花间彼此追逐着,飞向远方。
“陛下,刚才是谁写给你的信啊?”
“你猜猜~”
“剑阁?”
抿了一口温茶的老文缓缓放下茶杯,望着阳光明媚、晴空万里的庭院,点着头微笑道:
“是,种衡界大破孟贼,剑阁已破。”
文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看不出一丝的情绪波动,目光中只有对满园洛阳牡丹花色盛开的欣赏。再联想到刚才他看完信后还能心平气和、仿若无事发生的跟自己下棋,凌晨不禁有些微愣。
这么些年了,文训从来没有看透过他,他也同样没有看透过这位生死与共的忘年之交。
那特么是剑阁啊!
剑阁破,就意味着早已疲惫不堪、财力透支、民生凋敝的西川失去了最后的倚仗。正面交战,无论是兵力还是后勤还是作战能力,蜀军都不是郑军的对手,很快就会纳入大郑的版图。
要知道,这次的北路军,可是集合了江淮、河北、中原、晋阳、关中各地的精锐兵马。
哪怕是将整个天府之国都收入囊中,都不能让他产生情绪波动吗??
凌晨真有点佩服老文了,从心底生出一股敬意来。
但是下一刻,老登就给他拉了坨大的。
只见老文缓缓起身走出亭外,一副高深莫测、云淡风轻的样子,可惜下台阶时,脚上踩着的凌晨新推荐的“望云老布鞋”掉了都没发现,光脚踩在了错落间隔的地砖上。
切~~
凌晨翻了个白眼,不屑的将手中的棋子往棋盆里一丢,拍着手走下台阶将老布鞋提起来,高高举起朝着老文的背影大喊道:
“陛下,你的节操掉了~”
——
当剑阁已破,种平率领郑军攻下涪城和利州的消息传进成都,孟玄的心态彻底崩了。
大舅哥徐守敬宁死不降,被种平无奈斩杀,他手下的六万大军败退溃散,军心已经彻底废了,败兵并没有想办法回到成都,而是各自散开归乡回家,大家都知道,孟家完了。
最终,逃回成都的败兵不足六千……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东路的刘永康跟黄旭,率领四万蜀军和邵之祁在永安——奉节一线展开激战。尽管刘永康使出了全力,也多次击退邵之祁,可他没有能够匹敌的水军,对方随时都能撤退休整后再来,双方陷入了相持不下的僵局。
但时间站在邵之祁这边,他甚至都不需要赢,只要把刘永康拖死在奉节的江川山岭中,为种平攻取成都赢得时间,这就够了。
蜀地有将近一半的太守、知府、知县都望风而降,没办法呀!郑军势大,孟玄又抽调不出兵力来救援,负隅顽抗没有任何意义。
他们拿什么去抵挡那些虎狼似虎的郑军?靠那些只会吃拿卡要的衙役和皂吏吗?先前的民众叛乱早已将府库掏空,男丁也大幅锐减,现在连种地都没人,哪还能征过来打仗呢?
再说了,从眼下的局势来看,大蜀明显已经要完了,早降早享受。
已经投降了的地方官员军将,甚至盼望着种平赶紧攻破成都生擒孟玄,这样他们就高枕无忧了,不用担心事情万一有了变故被孟玄秋后算账。
平民百姓早就对孟玄失望透顶了,要不然先前也不会声势浩大的造反。如今,不恨他已经是大家能够做到的极限,很少有人发声为他鸣不平。
大势所趋,人心所向。
北路郑军一路过关斩将,马不停蹄的驰骋在天府平原上,所到之处尽皆开城纳降。种平仍令当地官员衙吏、豪族士绅治理地方,安慰他们一切照旧。
六月二十九,郑军兵临城下,将成都这座千年古城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水泄不通。
孟玄亲自登上城楼,望着底下密密麻麻的郑军,心情复杂至极。
满腹的苦衷,不知说与谁听。
四代基业,六十五年大蜀,在自己手中败的如此彻底、如此干净,年前……甚至两个月前还感觉很遥远的郑军,竟然这么快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跟梦境一样不真实。
望着他们身上的铠甲、手中的刀枪、飘扬的旗帜和冷漠的眼神,孟玄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和沮丧。
马上就要被迫线下面基了,不知道文训会怎么处置自己,还会让自己活着吗?
怕是很难了……
“唉……”
就在孟玄立在城头做着强烈的思想斗争,思考是要挣扎一下还是乖乖投降时,徐皇后带着两名女子登上城楼,朝着孟玄走了过来。
但这次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她没有穿那身柔弱华贵的皇后服装,而是一身红衣铠甲,脚踩军靴,手提轻剑。她身后的那两名女子也是一身戎装。
徐家,可是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