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xx民营医院。
特护病房303。
苏云舟有些奇怪为何要住特护。
虽然他不太懂，但去年在蓉城的时候，有天晚上夜咳不止，白天又要当牛做马，就凌晨去了医院。
在路上查了最近的医院名字，给的士司机说去这里。
那司机脸色有些奇怪，但没敢问，把他送到了目的地。
下车后，挂急诊，结果护士也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你确定要在这里看吗？”
苏云舟疑惑点头，表示自己咳到肺都快出来了。
挂号进去后。
急诊室旁坐了不少人。
他们面色苍白，眼神空洞，身体有些还在颤抖。
见了医生后。
值班的大夫也是表情有趣，仔细的询问了一番病情，开了药后，问道。
“你怎么来这儿看病了？”
“这是我搜索距离最近的……咳咳咳！”
“好吧！拿了药早点回去休息。”
第二天。
苏云舟拖着‘咳咳咳’的躯体去了公司，跟同事分享来当牛做马有多不容易的时候，才知道这间医院是专门救治那些‘吃醉了’的哥老倌，也难怪那些人表情一个比一个抽搐。
……
言归正传。
夏婉晴看到了这单人特护，不由颦了颦眉头。
龙国医疗大扫除。
看来还是有不少漏网之鱼。
两人在门口沟通了一会儿该怎么聊后，才推门而入。
病床上的烂鬼斌气色好了几分，手臂上挂着液体，眸子中有几分清明，正打量着两人。
夏婉晴笑着道，“你好，现在感觉怎么样？”
贺斌很摆烂的说道，“我不认识你们，也没有钱还你……”
夏婉晴摇头，“钱是小事儿！”
“对我，是大事儿！”贺斌低着头道。
清醒的他，逻辑思维，倒还很是清楚。
苏云舟思考着是否让他‘回头’。
因为有些人不值得被救。
同时更好奇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于是给了夏婉晴一个眼神。
她眸子一转，正在思考怎么破冰。
却听见贺斌问道，“你们不会也是来买贺家的茶牌吧？”
“嗯？”
夏婉晴点点头，又听见了一句让人有些意外的话。
贺斌道，“我不知道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但我从来没有说过售卖的事儿。”
“嗯哼？”
“你们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没有说假话的必要。”
“我虽然是个烂人，但有些底线不能碰，而且如果真要买的话，我早就买了。”
“还有…垫付的药费，我也还不了。”
病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剩下了氧气机的声音。
这一幕有些出乎两人预料。
夏婉晴更是在这一秒，想到了怎么收拾那个情报贩子。
但有些奇怪的是这个情报贩子不应该在这么重要的事儿上作假。
以贺斌的口吻，好像也不是第一次有人来找他了。
奇了怪？
这个风声到底是从哪儿传来？
苏云舟不缓不急的开口，“没这事儿就算了，看你的样子，也还不起钱，那我就明说了，我们从杭市来。”
听到这个地名。
贺斌的神情明显有了一丝变化。
苏云舟接着道，“你家里人让我们找你，原因不必多说，但我现在觉得你这幅鬼样子，还是不回去的好。”
贺斌目光黯淡，面无表情，只是握着被子的手骨节有些发白。
“所以，我做了个决定，三万块，买你身上的故事，我很好奇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个买卖你做吗？”
贺斌目光闪动，脸上的疑惑居多，三万块买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儿。
哈哈哈~
也就是说家里人什么都没说就让他们来啦？
真是荒唐呀！
不过在自己身上荒唐的事儿还少吗？
既然他们觉得家丑不能外扬，那自己偏要说出去。
贺斌点了点头，声音沙哑的开始的讲诉这段难以忘怀的往事。
“我生在一个茶叶世家，从懂事起，就在学习怎么做好茶。”
“我…父亲很严厉，小时候如果没有达到他的要求，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他说，做茶是一辈子的事儿，如果没有长年累月的磨砺，那一辈子都做不出好茶。”
“所以，同龄小孩子在玩乐的时候，我在制茶，同龄小孩子在……”
说到此处。
他顿了一下，脸上带着回忆之色。
“我有那么一些天赋，或者说人只要舍去一部分，就能得到另外一部分。”
“我的茶越做越好，我们的家的茶名气也越来越大。”
“所有人都夸赞我，称我就是下一个制茶大师，我很高兴，可总觉得人生好像缺失了一块。”
“直到在一次聚会中，我认识了个女孩儿。”
“她就像一朵龙井茶花，小小的，洁白，却大大方方，说话带着淡雅的香气，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
“认识了清莲之后，我才发现原来自己除了做茶以外什么都不懂。”
“生活上的事儿，更是一窍不通，说来好笑，明明我年长清莲几岁，可她却像个姐姐般照顾我。”
“那个时候，日子变得平静而安稳，我喜欢上了和她相处的每一个细微的地方，包括她行走的姿态，喝水的速度......”
贺斌脸上焕发生机，可又很快消散而去。
苏云舟和夏婉琴对视了一眼，敏锐的意识到这就是问题所在。
果不其然。
贺斌道，“可我的父亲却不同意我们继续交往，因为…因为他觉得清莲别有用心。”
“她家也是世代制茶，可始终在我们之下，我早就知道了这事儿，清莲也说过他们家传男传女，而且她根本不在乎这些事，只在乎我的态度。”
“后面这个事儿，她家里人也知道了，他的父母反应更强烈，直接严令禁止与我再接触。”
“于是……”
“我们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打算私奔，找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我和她计划好了一切，假装断了联系，约定了出发的日子，准备奔向新的生活。”
贺斌声音变得低落，其中带着压抑的愤怒。
“很快到了约定的日子，那天雨很大，清莲发了消息说她已经到了。”
“我正准备出发，却被父亲叫住，说有事儿要与我商量，推脱不过，又怕露出破绽，所以我只能待着。”
“那天父亲说了许多平常不会说的话，说了对我的期许，说了想让我把贺家的茶发扬光大，说我是他的骄傲，还第一次跟我说了对不起……然后把我关在了房间。”
“我才知道，我们的计划早就被发现了，我想要逃离，可却……”
贺斌五官扭曲，表情变得愤怒，紧接着是重重的悲伤。
“下午，父亲把我放了出来，我第一次见到他那么慌乱，也是最后一次。”
说到此处。
他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苏云舟和夏婉清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的等待着。
其实已经猜到了可能会发生什么，但真的听到还是觉得惋惜。
“这个事是清莲的闺蜜说漏了嘴，她家里人竭尽阻止，她还是逃了出来，可在那个大雨天…发生了意外……”
“司机也死了，我连复仇的人都没有…我恨他们……”
“当我在殡仪馆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呜呜……”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这件事贺斌许久许久，未曾与人言，再回忆起，心还是那么疼。
后面的的事儿，就是大家知道的那样了。
葬礼结束后。
他不吃不喝，把自己封闭起来，每每想到了父亲的期许，就怒火中烧，于是他自暴自弃，把贺家的骄傲变成了众人口中的笑柄。
他天天买醉，天天输钱，天天思恋着她。
可噩运专挑苦命人。
再一次赌局中，别人怕他不还钱，半强迫下，让他吸食了毒品，想以此为要挟。
可生无可恋的贺斌，清醒后，与他们爆发了激烈的冲突，最终孑然一身要逃到了澳门来。
他浑浑噩噩的在赌场干过一段时间，可毒瘾却一直折磨着他。
他想过去死。
可有什么比自己如一滩烂泥般活着更让两家人难受了。
他不是骄傲有这么一个儿子吗？
那我就毁了自己。
他们毁了我的人生，那我就毁了他们的……
……
夏婉晴叹了口气，眸子中带着悲悯。
面对这种底色为悲伤的故事，心中总有些意难平。
誒~
有时候，细细回忆，总会发现许多事儿，好像早就由一条叫做‘命运’的丝线串联在一起。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
厄运降临，也是从无数小的坍塌开始。
……
苏云舟突然道，“婉晴，能不能让我和他单独聊几句。”
“好！”
夏婉晴看了他一眼，默默的走了出去。
门关上后。
苏云舟向前走了几步，闻到了浓浓的消毒水及药味。
有时候男人之间的对话。
不需要太多的铺垫。
苏云舟直言道，“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听着就好，不管你信与不信，请你保密。”
“我个人觉得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已经让你的父母，以及清莲的家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其次，我认为清莲肯定不会想看你这继续这样颓废下去，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连带着她那份好好活下去。”
“最后，我有把握帮你把毒品戒掉，我没有和你开玩笑，你也不值得我浪费时间戏弄。”
话音落下。
房间里只剩下了粗重的喘息声。
贺斌脸上神情变幻。
他不是没有想过回去，但有些事儿回不去了。
他的身体已千疮百孔，但在心底最深处，还是不想烂在外面。
他希望，如果可以的话，死后，能够与清莲葬在一起。
这就是他现在最大的愿望。
久久的沉默不语。
苏云舟向外面走去。
“如果你不想再当废物一般的烂鬼斌，而是想重新做回贺斌。”
“你去威尼斯人酒店，总统套房找我，你有两天的时间。”
……
劳斯莱斯幻影，行驶在车流之中，自带的buff，让周围其它车辆，都拉开了绝对安全的距离。
夏婉晴没有询问苏云舟最后与他聊了些什么，只是看着繁华的高楼大厦生出了感叹。
“我觉得人生好像真的没有意义？”
“父母之命，朋友之言，好像是都在为你好，可谁知道这个‘好’之中，有没有掺假其它心思。”
“就像我…之前，身边的朋友每次见到都说我的生活如何如何让她心生羡慕，可实际上呢？”
“还好，在黑暗的角落，我遇到了……”
夏婉晴转头看向苏云舟，不知不觉中，这个男人已成为了她的精神寄托。
她不是没有想过断掉这层关系，但真的舍不得，也不想再重新开启一段新的关系。
而且她能感受到对方的真挚，但也知道这份真挚只存在于两人的独处之中。
可即便这样，她也不后悔。
……
苏云舟看着她，眸子中带着一丝心疼，这个女人的过往，他从陶舒的口中了解过，从只言片语中，窥见过那段昏暗的岁月。
不是每个人都能从绝望中走出，也不是每个人都能遇见伸出援手的那个人。
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雪中送炭的几乎没有，落井下石的比比皆是。
再说回人生。
这是一个哲学讨论了几千年的问题。
可有了统子之后。
苏云舟对这个问题有了新的理解。
“婉晴，我不知道自己说的正确与否，但我现在觉得大部分人忽略了一个真相，那就是很多事情它不需要有意义。”
“吃喝玩乐并不等于虚度光阴，吃苦耐劳也不等于意义非凡。”
“曾经的我只是芸芸众生中一个普普通通的人。那个时候，我觉得人生最大的意义就是努力的生活。”
“没有能力的时候不去给别人添麻烦，有能力的时候能够伸出援助之手。”
“可我被相恋多年的女友抛弃，被人横眉冷对，被……”
夏婉晴握紧了他的手，什么都没说，但苏云舟好像听到，她坚定道。
“现在有我。”
苏云舟笑了笑，“可我现在发现，人生就是各种各样体验的叠加。”
“不一定要去做世俗中认为有意义的事情，也不是非得按照社会主流价值观去生活，有些人二十多岁娶妻生子，有些人三十而立有车有房，还有些人……”
“这些都是别人给的意义，是否执行要看我们自己。”
“谁都是第一次来人世间，意义是我们自己赋予的，人生是旷野，而不是轨道，只要你当下是享受的，是开心的……”
“只要你想，你可以去做任何想做的事儿，也许这些事儿在其他人眼中毫无意义，但只要你喜欢就行了。”
“人这一生太短了，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浪费。”
“就算发呆、看日出、数星星、坐在草地上一整天……”
“只要你觉得这些有意义。”
“那这一切就意义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