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六韩拔陵的赤鬃马踏着浮桥渡河的中途，正逢河面飘来半卷《金刚经》——他上月攻破武川镇永宁寺，曾将该寺院付之一炬，这许是未被完全焚毁的藏经阁残卷。
“报！我军前锋已破朔州！”
斥候的马蹄踏碎经卷，但此人混不在意，面色激动道：
“朔州守将鲜于阿胡开城献门，在城头悬了七盏莲花灯！”
破六韩拔陵突然勒马，腰间弯刀在鞘中嗡鸣。七盏莲花灯是贺六浑与他的暗号，苏令绰当日言之凿凿要放开他东去之路，这才过了几日？此人在怀朔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吗？
…………
洛阳太极殿内，元彧的八百里加急奏章正被中常侍刘腾捧在掌心。
烛火将绢帛上的字迹映得狰狞：
“秀容川尔朱荣勾连叛贼，设计坑害我大军……乞陛下速遣使结好柔然，许阿那瓌粮食盐铁，共剿逆贼……”
龙椅上的元诩尚未开口，殿角阴影里忽然传来一声雄浑的声音：
“临淮王兵败丧师，不思己过，反诬忠良……”
来人缓步走出，腰间金印碰响玉具剑：
“臣保举秀荣川尔朱氏，旬月之内必献破六韩拔陵首级于阙下！”
“郦刺史忠勇可嘉！”刘腾轻笑一声，指尖抚过奏章末尾的玉璏印痕，声音尖细道：
“只是现下六镇情形不明，郦刺史张口兵败丧师，闭口反诬忠良，恐怕不妥吧？难不成郦刺史与那秀容川尔朱氏有甚私交不成？”
雄浑声音的长者气的眉毛乱颤：
“我便是与尔朱氏有私交，那也是为了国家大计！尔朱氏出秀容川讨贼何等便利，我们何苦舍了国中大军不用，而引柔然贼军入寇呢！”
刘腾嗤笑不已：
“何谓入寇！让可汗助我讨平逆贼，此正所谓大魏威德被于四夷，正是彰我大魏威严之举！”
…………
暴雨骤至，抚冥镇附近的柔然营帐里，阿那瓌把玩着元彧送来的青铜错金虎符，帐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他掀帘望去，只见南面天际赤红如血——那是白道城方向，胡琛的高车部正在焚城。
“告诉元彧。”
阿那瓌将虎符扔进火盆，看着错金纹路在烈焰中扭曲，“我要的不是盐铁，是六镇汉儿的生铁匠户。“
怀朔镇城的青铜兽首灯台爆出几点火星，元彧攥着阿那瓌回信的羊皮卷，指节在烛火映照下泛着青白。白道城焚城的焦糊味顺着风声飘来，混着案几上凉透的酪浆，熏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临淮王三思！”
下首的高欢突然以刀拄地，甲叶碰撞声惊飞檐角栖鸦。他身后十二名怀朔将校齐刷刷单膝跪地，寒铁护膝砸在青砖上的声响，震得烛影乱晃。
元彧猛地掀翻案几，青铜酒爵滚落到高欢战靴前：
“三思？三日前胡琛的高车部已掠走武川七成粮储，昨日斥候来报，破六韩拔陵的先锋入幽、燕之地如入无人之境！”
他抓起案头密报掷向众人，泛黄的纸笺在穿堂风中展开，露出“尔朱荣按兵不动“六个朱砂小字。
苏绰从阴影中缓步而出，鞋底碾过飘落的密报：
“军主之忧，在于阿那瓌要的不是盐铁。”
他手中麈尾轻点沙盘，在黄河以南划出一道弧线：
“生铁匠户关乎军备根本，若此时予之，来日柔然铁骑……”
“来日？”元彧冷笑打断，腰间玉具剑璏与金印相撞：
“今日若挡不住破六韩拔陵，你我来日皆是荒干水的浮尸！”
他突然剧烈咳嗽，帕子上洇开的血迹惊得侍从慌忙捧来药盏。
高欢踏前半步，玄铁护腕压在大夏龙雀浮雕的朱雀盘龙：
“末将愿领麾下兵士夜袭敌营，只需五百精骑……”
“五百精骑？”元彧挥开药盏，琉璃碎片在青砖上迸溅：
“你当破六韩拔陵是敕勒流寇？上月五原溪谷，他可是用几千叛军大破我大魏铁甲雄师！”
他忽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偏右尚未结痂的箭创，咬牙切齿道：
“此箭距心脉不过寸余，就是拜尔朱氏‘援军’所赐！”
檐外惊雷炸响，侯景浑身湿透冲入房间：
“柔然使者到了！”
他还捧着半支羽箭，箭杆上秀容川的莲纹在烛火下泛着血光：
“对方称在城南遇袭，说是尔朱氏的人……”
“快快请来！”
元彧眼底燃起癫狂火光，却在瞥见高欢阴沉面色时补了半句：
“好生护卫！”
阿史那木昆裹着腥风踏入房间：
“可汗的条件再加一条。”他镶金马鞭戳向沙盘上的怀朔，鞭梢铁刺刮出刺耳声响：
“我军要怀朔提供五千战马军械！”
肃立在高欢身后的侯景重刀骤然出鞘三寸，却被高欢默然按回刀鞘。苏绰指向沙盘：
“贵使可知，此刻尔朱荣的七千铁骑正欲出秀容川？”他手腕轻抖，指向怀朔东南方位：
“若贵使执意这般漫天要价……”
“苏令绰！”元彧暴喝起身，玉冠缨络缠上烛台带翻兽首灯：
“尔敢这般辱慢贵使！”
更漏声穿透雨幕，元彧盯着沙盘上的怀朔镇，突然抓起令箭：“传本王令！即刻召令北地生铁匠户！”
“临淮王不可！”
高欢声音低沉却有种莫名的决然。他反手抽出大夏龙雀钉入案几，剑身铭文“可以怀远，可以柔迩……”几个字正对着元彧：
“怀朔就算陷于破六韩拔陵之手，我汉家冶铁技艺也不可传与柔然！”
元彧在大夏龙雀清亮刀身中仿佛看到了自己五原之战中的身影：
散乱的发髻，染血的锦袍，惶惶如丧家之犬！
“报……！”
斥候撞开雨幕扑跪在地：
“破六韩拔陵前锋已破御夷镇！御夷镇将自焚殉国了……”
元彧正要再说些什么，高欢却突然暴起，大夏龙雀扫过使者面前的案几，后者如豆腐般一分为二：
“三年前白道戍惨案，柔然烹食汉家工匠三百人！”
刀锋挑开使者衣襟，露出心口崭新的烙痕——正是尔朱氏匠坊的标记：
“尔等与尔朱荣唱双簧，当真欺我怀朔无人吗？”
暴雨如倾，洛阳八百里加急却在此时破雨而至。火漆印着“元”字的密函里，血渍浸透的绢帛只有寥寥几个字：
“诏朔方郡公、柔然王，入北镇剿灭破六韩拔陵之乱。”
高欢反手将大夏龙雀插入刀鞘，转向侯景时面色凛然：
“万景，从今日开始，临淮王便交由你来‘护卫’了！”
言罢，高欢用刀鞘狠的一击柔然使者面颊，眼中寒芒如星：
“告诉阿那瓌，想要生铁匠户，想要战马军械，让他自己来怀朔城头，亲自来寻我贺六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