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干河畔,柔然王帐。
阿那瓌攥着镶金马鞭的手背青筋暴起。帐外呼啸的北风卷着尔朱荣送来的“礼物”——三百运粮车正对着王帐辕门,车辕上倒插的断箭还沾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血。
“就这些?皇帝亲自下诏!秀容川尔朱氏胆敢这般敷衍于我?区区三百车粮草,够什么用!临淮王让我们先讨尔朱氏,看来我们不如先入秀容川,再攻破六韩拔陵!”
“可汗三思!”
老萨满颤抖的骨杖指向羊皮地图:
“怀朔镇拒不放开我们南下之路,武川仍在破六韩拔陵手中,若我们不顾后路……”
阿那瓌挥鞭劈裂面前的矮几,飞溅的木屑打的老萨满狼狈不已。
阿那瓌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听到帐外传来战马惊嘶,高欢的使者独孤如愿在此刻掀帘而入,玄色大氅上结满冰晶。
他抛在地上的皮囊里滚出三颗首级,每张面孔都刻着柔然贵族的狼头刺青:
“可汗大人,您麾下的这些老爷们背着可汗,收了元彧的汉地盐引。”一边说着,独孤如愿靴尖挑起最年长的头颅:
“听说他们的部众,正在王帐三十里外烤火呢。“
阿那瓌的弯刀突然架在独孤如愿颈间,却在触及对方衣领时骤然顿住。
“贺六浑让我带句话。”
独孤如愿慢条斯理地展开帛书:
“柔然儿郎若想全须全尾地回漠北……”
他指尖划过“破六韩”三个朱砂字:
“得用这个人的首级当路引。“
帐外忽然亮如白昼。三千支火箭掠过王帐穹顶,将柔然囤粮的草场烧成赤海。火光中,尔朱荣的长刀高悬辕门,刀柄金丝绦系着的正是阿那瓌幼子的长命锁。
“好!好!好!”
阿那瓌气急败坏连道三声,弯刀劈碎案上酒盏。混着血与酒液的残片中,映出秀容川铁骑踏雪而来的黑影:
“传令各部!明日日出时分……”尔朱荣面色淡淡:
“踏平王帐,我要亲自问问阿那瓌,秀容川尔朱氏是否从贼!”
子夜,独孤如愿在王帐角落发现半截未燃尽的密信。焦黑的绢帛上,“元彧许以云中马场”的字样旁,赫然按着洛阳特制的朱砂印。
他将残信浸入马奶酒,褪色的墨迹渐渐显出新文:
“逼迫柔然东进,消磨破六韩拔陵势力……“后面的字迹被刻意洇湿。
第一缕晨光刺破阴云,柔然狼骑的嘶吼震落松枝积雪。
阿那瓌的金帐大纛却仍立在原地——这位草原霸主终究留了后手。
西南百里处,高欢站在怀朔镇城垣上,望着天际腾起的狼烟轻笑:
“告诉梁郡公,怀朔已经准备完毕,是时候收网了。”
阿那瓌的金狼大纛向东移动的瞬间,怀朔镇的寒风裹着冰渣扑上高欢的甲胄。
他抬手抹去眉睫上的霜,目光如刀,盯着远处柔然铁骑扬起的雪尘——那队伍终于在接连几日的谋算下选择暂避怀朔与秀容川的锋芒:柔然大军南下时并未准备充足粮草,实际上此刻的柔然也没有劳动大军所需的粮草了。
小皇帝给的诏书中言之凿凿,北地诸部均需为柔然提供粮草兵械,可怀朔、秀容这些人,显然没有一个把小皇帝的诏书当回事!
想到这里,阿那瓌觉得心中一股郁气简直要控制不住。
…………
“军主,尔朱荣的玄甲骑已至白道硖谷。”
独孤如愿策马而来,银枪尖挑着一片染血的皮袍:
“柔然人分了三路,阿那瓌的亲卫队绕道平阴崖,怕是想要反咬一口。”
高欢轻笑一声:
“这位可汗大人实在是有些意思。不过,如此倒是又省了我们一番功夫。”
另一边的尔朱荣踹开脚下奄奄一息的俘虏,对亲兵咧开森然笑意:
“把给阿那瓌准备的‘粮草’点了吧。”
霎时间,三百辆粮车同时爆燃。看似满载粟米的麻袋里迸射出淬毒的钢针,车辕中暗藏的火油遇风即燃,将柔然后军化作火海。阿那瓌的赤金王帐在火光中摇晃,帐顶的狼头铜饰被热浪灼得通红。
“可汗!东路军遭遇破六韩部的伏击,骑兵行进路上到处都是铁蒺藜!”
浑身焦黑的斥候跌进帐中,手中半截断矛还插着尔朱氏的莲花令箭,“那些铁蒺藜……全是我们卖给尔朱氏的旧货!”
阿那瓌目眦欲裂:
“临淮王说的果然不差!那尔朱氏竟真的与叛军合谋,他想要造反不成!?”
帐内众人却皆不敢出声,唯有那老萨满颤巍巍道:
“可汗,此刻切不可冲动,我军粮草被烧,东路军又遭重创,若是贸然与尔朱氏和破六韩部硬拼,只怕……”
“住口!”
阿那瓌怒目圆睁:
“本可汗岂能咽下这口气!尔朱荣与破六韩拔陵合谋,摆明了是要与我柔然为敌,我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说罢,他猛地转身,抽出腰间弯刀,指向帐外:
“传令下去,全军集合,随我前往白道硖谷,会一会那尔朱荣和破六韩拔陵!”
柔然铁骑所过之处,草木皆折。
阿那瓌身披金甲,坐骑神骏,手中弯刀高举,直指白道硖谷方向,身后数万柔然儿郎紧随,蹄声如雷。
然而,他们奔出不过十里,便见前方尘土飞扬,一队铁骑横亘在道路中央,为首的将领身姿挺拔,正是尔朱荣。
他身侧旗帜猎猎,玄甲骑兵列阵以待,阿那瓌见状怒火中烧,驱马向前,厉声喝道:
“尔朱荣,你竟敢背叛大魏,与破六韩拔陵勾结,今日我便要替大魏,将你这叛贼碎尸万段!”
尔朱荣面沉如水:
“我尔朱氏世代忠良,岂会与叛军为伍?倒是你,私通元彧,收受贿赂,企图谋反,今日我便要在此将你拿下,以正视听!”
未等话音落下,双方军队已然短兵相接、战作一团。
柔然军虽作战勇猛,但在尔朱氏与破六韩部的前后夹击之下,渐渐难以招架。
其东路军深陷铁蒺藜阵阻挠,伤亡惨重;西路军也被高欢预先埋伏的兵马拦住去路;唯有中路军还能勉强支撑,却也陷入了苦战之中。
待到正午时分,柔然军已显露出疲惫之态,而敌军却越战越勇。阿那瓌心中愤懑不已,可面对这般困境,却也实是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