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柔然狼骑已突破阴山古道！”
斥候的声音裹着血腥气，激的高欢一阵恍惚：
“阿那瓌临行前可有传信？”
斥候双手递上一支金批令箭，恭敬道：
“关隘附近发现了此物。”
高欢伸手接过，只瞥了一眼就笑道：
“我已知阿那瓌可汗的意思，也不枉今次我精心设计了。”
孤独如愿突然按住腰间弯刀。城下暗夜里，一支满甲骑兵正踏着满地冰碴疾驰而来，为首者手中高举的赫然是元彧的紫金帅旗。
“开城门。”
高欢面色淡淡：
“无需忧心，是侯万景带着平城禁军来了。”
阴山隘口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际。阿那瓌勒马回望时，柔然亲卫正在雪地上布置最后一道“证据”——从北魏斥候尸体上剥下的尔朱氏战袍，被刻意撕扯成遭遇伏击的模样。
“可汗，关内狼烟已起。”
亲卫长将染血的北魏军报递上：
“元彧又回了怀朔，要求贺六浑尽起怀朔大军兵围秀容川。”
阿那瓌突然放声大笑：
“告诉儿郎们，把抢来的尔朱氏盐铁分三路洒向平城方向——要像溃兵逃命时遗落的那样。”
顿了顿，也不知是感慨还是什么，阿那瓌却突然轻叹了一声，自言自语低声道：
“北地又多了如此多的豪杰，也不知我柔然何日才能起势啊！”
…………
洛阳太极殿的蟠龙藻井下，治书侍御史郦道元的笏板正在微微震颤。中常侍刘腾尖细的嗓音穿透朝堂：
“尔朱荣与破六韩拔陵暗通款曲，河北诸地均已沦落敌手，自尔朱氏兵出秀容川，北地乱军蜂拥四起，现下连上谷的杜洛周都反了！郦御史保举尔朱氏时曾说旬月之内将献破六韩拔陵首级与阙下，却不知？”
说到最后，刘腾嗓音中的幸灾乐祸已经遮掩不住。
珠帘后传来清脆的玉磬声，幼帝元诩身侧的胡太后缓缓开口：“郦御史之前力荐尔朱氏出秀容川，如今可有话说？”
“梁郡公八百里加急在此！”
郦道元突然举起漆盒：
“东道大行台元彧轻启战端，致使秀容川兵燹四起，臣请治其构陷重臣之罪！”
见珠帘后胡太后久久不语，刘腾面上闪过一丝得意之色：
“临淮王本就是为了平定北地才不计安危亲临沙场，郦御史就算是为尔朱氏开脱，也不应当这般诬告忠良罢？！”
郦道元望着金砖地上跳动的曦光，忽然想起半月前那封密信——怀朔镇军械纹样的信纸上，有人用鲜卑文写着“渑池之会，岂独强秦“。
他整了整獬豸冠，俯身时瞥见尚书令李崇袖口露出的半截笏板，微叹了一声。
“臣请效法班定远旧事。”
郦道元重重叩首，言语笃定：
“发羽林卫三千驰援怀朔镇，使镇将段长节度六镇尚未从贼的军民。”
满殿朱紫顿时哗然，刘腾的冷笑混在朝臣议论声中：
“放出一个尔朱荣还不够，怕是有人又要养虎为患！”
郦道元身后，因破六韩拔陵突然反叛，而未能顺利接替段长镇将之位的葛荣数次想要出列奏报，却都被他生生忍了回去，此人面色晦涩的看着前面身形略显佝偻的郦道元，袖中双手紧握。
…………
当夜，郦府密室，水经注书卷在烛火下仿佛熠熠生辉。
录事参军崔孝芬指着舆图上六镇的位置，轻声道：
“按照如今情形来看，北地势力已成鼎足之势……”
“中有尔朱荣。”
狼毫笔尖点在秀容川：“北秀容、桑干水、朔州一带为其所控，然平城粮仓被柔然所焚，若让他继续追击破六韩拔陵，恐怕力有未逮。”
“西有怀朔。”朱砂圈住怀朔镇：
“怀朔段领军尽收元彧败军，又得太后明诏抚边，现拥兵不少，实力不容小觑……”
郦道元摆了摆手，打断崔孝芬话头：
“段长真是给我不少惊喜，所谓疾风知劲草，这老翁平日里在怀朔看起来无功无过，谁知竟有这般手段！生生挤走了不怀好意的柔然铁骑！
若是没有段老翁，只怕现下北地情形更为难解啊！”
说罢，郦道元不等崔孝芬再开口，自顾自的掀开《水经·沽河注》夹页，露出怀朔贺六浑的亲笔信笺：
“最险不过阿那瓌！柔然狼骑虽退居漠南，但阴山古道处处可见他们‘遗落’的尔朱氏兵器——这头老狼在给洛阳埋刀！心思恁地险恶！”
崔孝芬看着郦道元手中信笺，似有所感道：
“多亏怀朔这个叫贺六浑的军主，若非他时时与我们互通消息，只怕柔然阿那瓌还真能浑水摸鱼一番，此人是个人才啊！”
郦道元点了点头：
“段老翁向来有识人之明，且这贺六浑据说以一介寒人之身得怀朔娄氏青眼相加，想来确实有不凡之处。待北地略定，我们不妨向陛下引荐一二！”
“为国荐才，本当如此！”
附和一番之后，崔孝芬却突然见墨迹晕染河北诸州，不无疑虑道：
“据说新起势的杜洛州裹挟流民不下十万，再加上破六韩拔陵的乱军……”他突然压低声音，“御史大人今日建议太后发羽林卫三千驰援怀朔镇，还让怀朔段领军节度六镇军民，可有不再信任尔朱氏之意？”
郦道元却将密信凑近烛火，看着“渑池“二字在焰苗中渐显怀朔军印纹，表情淡淡道：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我保荐秀容川尔朱氏并非出于私心，乃是全为国家考量。但北地大乱已起，无论尔朱氏初心如何，北秀容川都不能再控于其一家之手，这与中枢的利益不符，也与陛下的利益不符。”
“那我们该当如何？据我所知，尔朱天宝并非徒有虚名之人。”
郦道元自顾自的翻动《水经注》：
“明日我便上书太后，洛阳要另发羽林卫三千向肆州”
“直接遣羽林卫前往是否过于唐突，如此一来，尔朱荣会不会有别的想法？”
郦道元轻笑一声：
“洛阳派兵遣将哪里需要旁人指指点点，若是尔朱氏有疑，便称修撰《水经注》需勘察滹（hu）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