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琰此时状态无比狼狈。
一张脸青白发僵,没有一点血色,身上灰扑扑的,毫无天家贵胄的气度可言。
跪了一夜,导致他两条腿剧痛难忍,像是有刀子在膝盖里不停地凿着他的骨头,脑子昏昏沉沉,眼下乌青浓重,因为一夜没睡——准确来说,趴在地上睡的那一会儿,只能算聊胜于无。
昨日奔波一天本就疲惫至极,此时浑身的酸痛排山倒海般袭来,让他难以忍受,他只想洗个热水澡,换身柔软的衣服,在铺着锦褥的床上好好睡一觉,睡个昏天暗地。
可是不行。
没有人会满足他的愿望。
裴子琰抬起头,望着气色极佳的萧祁凰,心底生出一种无地自容的难堪。
他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瘫在床上的那些日子,每天看着自已狼狈而不堪的身体,再看看萧倾雪清丽出尘的气度,心底总会生出一种自惭形秽之感。
直到后来身体渐愈,他能站起身,能出去迎接阳光,能平等地跟萧倾雪说话,还能求娶她为妃……那种自卑的感觉才慢慢消失。
如今自惭形秽之感卷土重来。
却再也没有人在旁边安慰他,给他希望,一遍遍告诉他让他坚持。
祁渊从院外走进来,一身黑袍衬得身姿挺拔,周身气势逼人,越发衬得裴子琰犹如一只丧家之犬。
“殿下。”他朝萧祁凰行礼,“昨夜无事发生,将士们都已准备好,随时可出发。”
萧祁凰缓缓点头:“裴子琰的身体状况不太好,会耽误行程,你给他准备一辆马车,安排几个人垫后,我们先走。”
祁渊应道:“是。”
“倾雪。”裴子琰瞳眸骤缩,不安地看向萧祁凰,喉咙里像是着了火似的干涩疼痛,“我……我想跟你一起走,我可以的,我……我没问题的……”
萧祁凰从他身侧走过,径自往院外走去。
“倾雪!”裴子琰急急转身,因为动作太急,整个人直接扑倒在地上,“我有话跟你说,求你……求你听我说,我只说两句话……”
明月不发一语地跟着萧祁凰,连眼神都不想施舍一个给他。
一辆马车停在院子外。
祁渊吩咐夜凌风和俞砚护送:“行程不必太赶,沿途留意边关传来的情报,若有紧急情况,派人通知我和殿下。”
两人应下。
祁渊头也不回转身步离开。
夜凌风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无比狼狈的裴子琰:“祁将军善心大发,给你准备了马车,裴太子可以在马车里休息。”
说罢,吩咐两个侍从把人搬到马车上去,别耽误他们赶路。
俞砚从腰间解了个水囊下来,扔在马车里:“渴了就喝点水。”
裴子琰瘫坐在车厢里,因为过度疲惫和疼痛,使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绝望地闭上眼,悔恨如浪潮般袭来。
当初若不答应娶云雪瑶,他不会落得这般下场,他跟倾雪会好好的,他们会好好的……
辅都是雍国的辅都。
但这里有沈曜川扩展的势力。
南诏皇商沈氏家主这些年生意做得很大,各国都有其势力所在,因为自家长公主来了雍国,他这个家主三年来都是南诏和雍国两地跑,待在辅都的时间挺多,各方该打点的都打点过了。
所以昨晚三千铁骑露宿郊外,城里依旧一片风平浪静,没有人不识相地来打扰入住别院的萧祁凰。
大军赶路难免辛苦。
接下来依旧是白天快马加鞭,中午停下来简单吃饭休息,补充体力,下午接着赶路,晚上天黑之前若能赶到下一座城池,就好好休息。
若是赶不上,就一起露宿郊外,在帐篷里睡一觉。
有沈曜川在,将士们吃得都不错。
时间进了九月,早晚温差有点大。
沈曜川命人给萧祁凰和明月买了两身厚实的衣裳和披风大氅,夜间可以御寒。
没有裴子琰在身边,萧祁凰耳根子清静不少。
九月初八抵达南境边关,跟大军汇合。
萧祁凰没有大阵仗惊动边关将士,只是被祁渊带到了边关主帅大帐里休息,并听取各方情报。
“昨天晚上探子送来西翎战报,云宝成得知儿子被打入大牢,当场大发雷霆,全军将士都已知道,太子筹措粮草出了问题,少将军还被皇帝关了起来,边关军心不稳,将领们都愤怒不已。”
“臣派人跟西陵主帅谈判,只要他们暂时停战,南诏西边那座边防城池,以后可以归他们所有。”
祁渊将一份情报放在案上:“这是臣留在雍国皇城外探子刚送来的情报,不出所料,皇帝派武王和几位大臣,带了不足一千人马,打算前往东襄寻求帮助,还挑选了两位公主和四名貌美官家贵女同去,目的不言而喻。”
萧祁凰看完情报:“武王现在往东襄去了?”
祁渊点头:“嗯。”
萧祁凰道:“云骁然何在?”
“已经被控制住。”祁渊声音沉稳,“云宝成回京见不到儿子,他的人也查不到云骁然踪迹,他会认为是皇帝杀了云骁然。”
“不是以为。”萧祁凰摇头,眉目沉静,“你让人散布消息给他,就说皇帝打算在九月下旬杀云骁然,以绝后患。”
这样一来,云宝成可以考虑的时间不多,他会尽快做下决定,带兵攻回京城。
二来等他率兵赶回京城,见不到云骁然,又见云家满门被关进牢狱,心寒愤怒之下,一定会跟皇族起冲突。
到时候双方对峙,一触即发。
内乱在所难免。
祁渊应下:“是。”
“殿下。”沈曜川掀帐而入,先是看了明月一眼,然后才朝萧祁凰道,“穆侯爷来了,说是要见明月姑娘。”
明月脸色骤变:“他又不是将领,他来边关干什么?”
沈曜川道:“特意来见你的。”
“我跟他早已没有任何关系,他见我干什么?”明月面色冰冷,“让他滚!”
沈曜川手里摇着一柄扇子,风度翩翩:“他一路风尘仆仆而来,看起来挺憔悴的,你确定不见一见?”
“边关大营不是谁想来就来的。”明月皱眉,看着沈曜川一脸从容的表情,“沈公子不会不知道规矩吧?”
沈曜川表情一顿,失笑:“他的护卫留在军营外,只他一人被带进军营,而且军营里那么多双眼睛,他能干什么?”
萧祁凰坐在案前看着舆图,随口说道:“你想见就去见见,不想见就打发他离开,不必纠结。”
明月脸色很难看,朝萧祁凰行了个告退礼,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走到帐外,她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疾步返回,从大帐里拿了条鞭子,然后又一阵风般疾步刮了出去。
萧祁凰看着她的动作,没说什么。
“明月脾气彪悍。”沈曜川咋舌,“属下要不要出去看个好戏?”
萧祁凰淡道:“你别去,让她发泄一下。”
沈曜川点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