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军报送来了。”
彼时,武长风正在校场监督训练,闻言,他将目光自热火朝天的练兵场景中抽出,望向匆匆赶来的唐禾。
现在的军报就跟外卖送凉了的臊子面似的——等送到手里,仗早打完八百年了。
不过武长风还是抖开军报扫了两眼,毕竟这年头看朝廷公文,就跟看悬疑话本似的,得从字缝里抠真相。
他展开军报,目光如电,快速扫过。
须臾,眉头轻蹙,这上面的内容实在没什么能让他提起兴致。
军报所述,主要还是围绕陕西那边的流寇之事。
贺人龙与张全昌一路领兵,自凤翔府踏入巩昌府,在张家川追赶上贼寇,一番激战,大破流寇,绞杀数千人。
而高迎祥、张献忠等部更是游击战专业户,麾下浩浩荡荡足有十数万人,自张家川而出,一路向着东方奔来。
武长风倒是不担心高迎祥、张献忠等,依着历史轨迹,这些人也就只在陕西、山西、河南等地徘徊,绝不敢靠近京师。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流寇并非只有他们这一伙,全国各地,星火燎原般,处处皆有,只不过他们这伙规模较大,影响更甚罢了。
显然,天下局势,正如同那摇摇欲坠的危楼,一步步走向崩坏的深渊。
上次军报便显示,有一股流寇正朝着京师方向移动。
如今高迎祥、张献忠等人也在向东行进,如此一来,无疑会加快那股流寇抵达京师周边的速度。
武长风神色略微阴沉,抬眸望向身侧这一片热火朝天的校场。
伙食充足,堡内及周边安稳,使得武长风有充足的时间来训练麾下的军卒,也让军卒有足够的体能能够承担繁重的训练,这种机会其实真不多。
流寇行事向来毫无章法,劫掠地方打破了城池可以就地抢夺粮草补给,不必携带行粮。
但是官兵却不能这么做,但官兵却截然不同,一应粮草军饷,皆需依靠中央调配,或是仰仗周围城池官员支援。
可现实往往残酷,当地的地方官员,有时竟会以未满三日不得开仓为由,拒绝供应粮草。
很多时候,明军进剿流寇之时,流寇们酒足饭饱,养精蓄锐,明军却饥疲难耐,仿佛一群饿狗在追赶猛虎。
相当于官兵倒要拿着批条到处讨饭。地方官老爷们更是奇葩,粮草拖三天算快的,拖三个月都敢说“手续没走完”。
而调派来的粮草,罕有充足之时,有时候军士们甚至还得自己砍柴做饭。
进剿的军兵,几乎皆是饱一顿饥一顿,更有甚者,数日都得不到任何补给。
律法严苛,兵卒穷困潦倒,各路兵马离心离德,这种状况与日俱增。
崇祯八年之时,典型的例子就是明廷,他的威信还在之时,除去辽镇的兵马骄横跋扈之外,各路兵马都不敢乱来,皆是老实听调。
杀良冒功、烧杀抢掠等事虽有,但是也都不敢明着来,在县城府道等城池也不敢乱来。
明军真正的开始堕落其实在崇祯十三年后,那个时候明廷威信尽失,欠饷日久。
从那时起,才真正应了那句 “贼过如梳,兵过如篦”。
也正是从那时开始,流寇渐渐向着起义军转变,而官兵却朝着贼寇的方向滑落。
“举铳!”
校场之上,身穿着赤色箭衣的吴安雁翎刀高声喝令着。
毫无意外,这个对射击鸟铳有天赋的家伙,成为队长。
在他的身侧,十二名呈一字排开,身穿着窄袖青衣的军兵听闻命令,皆是立即举起了手中的鸟铳。
十二名鸟铳兵并非是肩靠着肩紧密的站在一起,他们每两个人中间都留出大概一人的间隔。
鸟铳就是火绳枪,就是靠可以持续缓慢燃烧的火绳来点燃火药,进而将枪膛内装的弹丸发射出去。
因为火绳枪的特性,彼此之间是不能像手持着燧发枪的士兵一样肩靠着肩,组成像燧发枪兵那样的紧密队列,同排之间起码要留出大概一人左右的距离。
在慌乱的时候,火绳枪上的火绳,还有引火物很容易意外点燃火枪手身上携带的火药,其触发几率、伤损率要比炸膛高得多。
再加上火绳枪糟糕的射速,因此火绳枪在同样阵型宽度上无法形成燧发枪那样的火力密度。
“放!”
“砰!”“砰!”“砰!”
十二杆鸟铳几乎是在同时被击发,随着排铳的爆响之声,一团团硝烟也骤然从火绳枪内腾起。
“前队后退,中队上前!”
命令再度传来,十二名鸟铳兵提着手中的鸟铳向着后方快步走去,而后站在其后的另一队鸟铳兵手持着已经引燃的火绳的鸟铳走到了最前排。
“举铳!”
“放!”
“砰!砰!砰!”
武长风的目光没有停留在最前方开枪军卒的身上,而是停留在了后方。
刚刚第一排放完了鸟铳的鸟铳兵此时已经退到了第三排的位置,正在紧锣密鼓的装填着手中的鸟铳。
退到了最后的一排的鸟铳兵左手握持着鸟铳,右手颇为熟练的从腰带之上的包中取出了一封纸筒将其一角放进了嘴中直接咬开。
他们手中拿着正是纸筒定装火药,这些原本都是没有的,发放军需的官吏配了装药的竹筒,火药都是用大桶装着直接运来的。
纸筒定装火药,就是将定量的火药与弹丸全部包在一个长型的纸筒里。
火药装填的多少能够极大的影响枪弹的威力,装药少的话鸟铳的杀伤力将会降低很多,装药多鸟铳则会有炸膛的威胁,根本打不了几发。
身处战场之上,就是老兵也难免心惊胆颤,更何况新兵,因为恐惧和慌乱装药装多装少都是常见之事。
纸筒定装火药制作并不难,《纪效新书》之上对于其中的定量写的清清楚楚。
宣府镇就在近侧,纸壳并不值钱,武长风也只是花了些许的银钱便从宣府镇内订来了不少的纸壳。
让吉庆那边带领老弱军属加班加点生产。
纸筒定装火药不但可以保证了枪弹每次射击的威力,也省略了很多步骤,极大的减少鸟铳的装填时间。
鸟铳的射击步骤繁琐,每次击发都需要重复倒药、装药、压火、装弹,装火绳,还需要清理引火孔和引药锅,以防止残渣阻塞。
如果不用纸筒定装火药,熟练的射手一般也只能是在一分钟之内打出一发,这已经是一个很快的速度了。
一般的射手可能在三分钟才能够打出两发,要是在战场之上手忙脚乱,恐怕两分钟打出一发都难,至于装药到底是多还是少,估计也只有天知道了。
武长风站在校场的一侧观察着训练,这段时间他也记了鸟铳手装填的时间。
用上了纸筒定装火药后,熟练些的射手一分钟都能打出两发,虽然还是远低于弓弩的射速,但是这样的速度放在鸟铳的身上已经是极快了。
看着升腾起来的硝烟,武长风眉头微皱。
调配入营的火药根本不多,而且质量也是堪忧,配比甚至都有些问题,这些火药早就在训练中打的差不多了。
现在营中用的火药,都是武长风按照《纪效新书》的配比配置出来的,材料基本上都是从商行的手中购买,加上购置纸壳等前后又去了二十余两。
这火药钱烧得人心疼——二十两银子打几轮排枪就没了,比网红打赏烧钱还快。
武长风口袋里面的钱没有多少了,收割山匪的银钱经过一顿挥霍,现在他还能支用的钱只剩下了百两,已经是有些捉襟见肘了。
武长风转头看向校场的另一侧。
另一侧的校场之上,黄虎等人正分别领着新军们,列队组阵,相互厮杀配合,演练变阵。
经过了半个多月的训练,身上那股土里土气已然褪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干练果断的气势,愈发有了一支军队该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