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臂上传来清晰的啮痛,厉钧行的眸色愈发幽深。
她咬得这样狠,仿若小兽在面临生命威胁时,才不得不奋起一搏,恨不能将眼前伤害自己的人碎骨吸髓。
她当时该有多害怕?
他冷冷开口,向一旁的青渊,“那个人的尸首呢?”
青渊知道他说的是那个被萧华臻一击毙命的男人,“宫里侍卫将他丢到了乱葬岗,属下已经着人去寻回来了。”
他知道厉钧行的脾气,所以寻回来,自然是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那人本就是死囚,可终究将他弄进行宫伤害萧华臻的人,是长公主啊……
主上如此愤怒,连那人的尸体都不放过,又会不会对长公主如何……
青渊不敢去深想,一眼看到厉钧行袖子上浸出鲜红血液来,他不由心惊,下意识大声阻止萧华臻。
“姑娘!不能这样咬下去了!这是都督!”
主上不久前在绣月阁看到衣裙上满是鲜血的姑娘时,怒急攻心引得旧毒复发,吐了许多的血。
那毒有多凶险,当年他们都看在眼里,所以眼下主上可再受不得一点伤了!
厉钧行横他一眼,还未来得及叫他出去,怀里人的眼眸已经缓缓掀起,下一刻,手臂上紧紧咬合的力量突然消失。
虚弱的声音随之响起,“都督……都督?!”
方才青渊的声音总算将萧华臻的意识拉回了些许。
她抬起眼,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熟悉的银质面具,仍旧是青面獠牙的可怖形状,可不知为何,这回竟然莫名让她感到激动与心安。
厉钧行,是厉钧行。
厉钧行在这里,煞名远扬,其他妖魔鬼怪应该就都不会来了吧……
她控制不住鼻尖的酸楚,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双臂猛地攀上去,紧紧拥住眼前这人。
生怕又是梦,生怕一不留神他又会跟阿娘一样消失不见,生怕清醒之后,她还在那幽暗阴森的昔英堂里,要独自一人面对那个猥琐恶心的男人。
青渊默默退出房间。
厉钧行已经愣怔了好一会儿,怀中的人哭得让他揪心,可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幼时的昭昭也常这样,遇到任何委屈,会瘪着嘴巴扑到他怀里,恨不能哭个天昏地暗。
这本该是他最习以为常的动作。
可自从重逢之后,她一直怕他,忌惮他,防着他,同别人一样将他视为嗜杀残暴的恶魔,无论他为她做了什么安排,在她眼里,只会觉得他有千百算计和心机。
所以如今,她又像儿时那般扑上来,他便慌了神,不知该怎么做了。
他缓缓抬起手臂,手掌还来不及轻轻落到她的背上,像当年那样温声哄她,房门突然砰地一声打开。
许攸之端着热气腾腾的一碗药汤,呆立在房门口。
方才没手推门,他是用脚踹开的。
声响好像有点大。
好像打扰到什么不该被打扰的事情了……
该死的青渊,明明就在院里坐着,怎么也不提醒他一句!
他有些心虚,眼睛不敢再往不该看的地方瞟,正想默默退走,“许先生?!”
沙哑的声音把他的脚步喊停。
萧华臻已经松开厉钧行,她也不知道自己方才怎么会那样失态,但看到许攸之时,她的惊愕已经掩盖了尴尬。
“你怎么会……”怎么许攸之能到行宫……萧华臻眼睛环视一圈,这才发觉。
不对,这不是行宫!这是枕珠楼!她在都督府里?!
见她满脸错愕,厉钧行解释,“我把你带回来了。”
“我……”萧华臻抬起手,手上如同坠了千斤玄铁般沉重,她使劲揉了揉额角,记忆大部分回圜后,她表情变得严肃。
“有个小宫婢自称是都督派去的人,将我诓去了一个叫昔英堂的宫殿里,我想逃跑,但不知为何突然没了力气,后来更看不见也听不见……”
想起当时几欲令人作呕的种种触觉,她脸色不禁又惨白几分。
厉钧行颔首,“你中了毒。”
两人对话间十分自然,心照不宣,似乎彼此都将刚刚那番尴尬举动抛诸脑后,许攸之这才嬉皮笑脸地踏进屋内,“没错,你中毒了,我解的。”
语气间骄傲得宛如一只打了胜仗的公鸡。
废话,那毒可不是寻常毒物,奔着取人性命去的,在她体内种了这么长时间,搞不好是要伤透底子的!
要不是有他这位杏坛圣手在,怕是宫里的御医都没办法根治!
萧华臻蹙眉点头,能让她失明失聪的毒,想也知道有多霸道,“我失聪前隐约听到那宫婢提了一嘴下毒之事,可并没说起是谁,她说的是……”
她们!
她们,那就不止一人。
能在行宫里弄到这样的毒药,还能神不知鬼不觉下到她的饭食之中……
萧华臻略带担忧与恐惧的目光看向厉钧行。
厉钧行只一霎便明白她所想,默然片刻后才缓缓道:“是长公主。”
“汤疏红萧华绮自以为买通了宫人,但那药也好,给你下药的宫人也罢,都是长公主在背后安排操纵。”
“引你离开昭德殿的宫女,昔英堂里的男人,皆是出自长公主的手笔。”
猜想得到验证,萧华臻一时有些恍惚。
长公主为什么要费尽周折做这些?
难道,真就因为她是萧文慎的女儿么……
“即便她是萧文慎的女儿,皇姐你也不该如此做!”
乾元殿里传来皇帝的咆哮,震得殿外的鱼茂才胆战心惊。
陛下向来脾气好,对长公主更是崇敬有加,此次竟然因为区区一个萧大姑娘就发了火……令人匪夷所思。
“你将人弄到昔英堂,不就是觉得朕盛怒之下一定会将人处死,你将朕算计进去也就罢了,可难道你不怕当着兄长的面,让他魂魄不得安宁吗!!!”
宣泄过后,乾元殿里安静下来。
咆哮归咆哮,皇帝诚然是拿自己这位皇姐没办法的。
看她双眼空洞、了无生气地瘫坐在不远处,头发湿漉漉的,发梢还往下滴水,狼狈不堪,她自己却浑然不觉。
皇帝厉声吩咐宫人,“还不滚去拿炭盆备热水!进来几个人给殿下擦干头发!”
又不是身强体壮的年轻人了,着了风寒可怎么好!
一旁的皇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陛下与我都知道,皇姐因当年举告之事对萧家深恶痛绝,陛下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否则又怎么会这么多年都不肯重用萧文慎,任安平侯府一再衰败。”
“可当年之事是当年之事,跟孩子们又有什么关系,皇姐何苦让她一个小姑娘受此无妄之灾?”
她幽幽叹了口气,“何况那是昔英堂,皇姐怎能将人算计到那里去……”
长公主的瞳孔这才微微有颤动。
她缓缓抬起眸子看向皇后,“听闻是你求情保下的她?”
自家姐姐的狗脾气自己最清楚不过,皇帝赶忙拦在皇后身前,“阿阮不过是看出了端倪,是朕做的主,先将她挪到绣月阁去。”
言下之意,你弄不死萧华臻有气冲朕来,别冲着朕的皇后!
见长公主扶着凭几晃晃悠悠站起身来,皇帝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可一转眼,人竟然已经跪到他们夫妇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