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邵曾对程燚说:你这么爱黏着他,岂不知他克你,所以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如今这情形,倒像是这话应验了。
罗廷昭垂下眸,像是有些担心,并不为自己争辩一字半句。
“军师所言非虚,的确是我思虑不周,木门道内或许有埋伏,如此我便更不能让剩下的将士们随我一起冒险。
但程燚我也不会不管。”
荀邵没说话,手中的羽扇被风吹动,他抬头看了看天。
不知何时,乌云压境,天空阴沉了下来。
要下雨了。
而此时郁迟率领大部队也已经赶到。
了解了情况后,郁迟深深的看了罗廷昭一眼。
“斥候何在?”
“末将在。”
斥候就是侦察兵,郁迟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所以不会再让自己人去送死。
荀邵一直沉默的站在一旁。
豆大的雨滴一颗颗砸落,将士们仍然纹丝不动的握紧武器。
斥候已经进了木门道。
慢慢的雨势逐渐变大,浑浊的雨幕之中,一道身影出现。
是刚刚进去的斥候,只是他此刻脸色难看,声音哽咽,嘶哑,“回禀将军,程将军他…所带人马尽数覆没。
是遭遇了伏击,身中数箭,尸体被摆放的完好,末将在程将军身上发现了这封信。”
这无疑是一个沉重悲痛的消息。
郁迟闭了闭眼睛,“信拿来。”
这封信出自夏侯寻之手。
青山垂首悼英年,江河呜咽泣英灵,壮志未酬身先陨,天妒英才恨无穷。
———夏侯寻留。
“去,将程将军和众将士的尸首,抬回来。”
郁迟握紧了手,很快又松开。
荀邵也看了那封信,字如其人,可以窥见写字之人的风骨。
而这四句诗,也像是在惋惜一名将才的逝去。
……
北周驻军大营之中,一片肃穆,沉重。
程燚的尸首几乎被箭矢扎满,一旁的两只铁锤上的血迹,也早已被雨水冲洗干净。
这一战,损兵折将。
而且是员大将。
此事郁迟不可能不告知天子。
罗廷昭站在程燚的尸首旁边许久,亲自开始动手,将那一支支箭矢拔去。
原本的小胖子几乎全身都是血窟窿,脸色惨白的躺在那儿,双目紧闭,死前应该是没有多痛苦。
“罗将军,您也别太伤心,要不还是我们来吧!”
有人伤心,有人觉的感动。
罗廷昭摇头,不打算假手于人,“我自己来。”
足足六十五支箭。
最后罗廷昭双手染血,从怀里掏出了用油纸包裹着的烤鸡腿,放进了程燚的怀里。
“这是他最爱吃的。
这仇,我必定会报。”
罗廷昭的声音低沉,但却掷地有声,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这句话。
一时间众人响应,“报仇,杀敌。”
“报仇,杀敌。”n
音浪一声高过一声。
荀邵看着这一幕,目光最后落在罗廷昭身上,心中只觉的讽刺。
于是他转身回了自己的营帐中。
只是没走两步,忽然胸口猛烈剧痛起来,“咳咳!”
他下意识用羽扇掩面,可下一秒洁白的羽毛上,一道鲜红的血像是雪地红梅般肆意绽放。
荀邵一愣,天旋地转间,他侧过脸看去。
耳边只听到一声着急的惊呼,“军师被气晕了,快来人!”
混乱之中,荀邵被抬进了营帐之中。
随行军医匆忙赶来。
罗廷昭没有动,依然站在程燚尸首旁边。
之前北征乌桓,返程途经历城时,荀邵跟他说了几句话。
大概对方也忘了他当时的警告。
他说过的,话太多的人,是会短命的!
……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早朝结束,玄祁正在昭阳殿中批改奏折时,收到了前线急报。
前面一行是捷报,小胜小败,可越往后看,玄祁的脸色越阴沉。
星参很快意识到不对,剥了颗糖递了过去。
“陛下,打仗都是有胜有败的,郁迟将军经验老道,罗将军和程小将军更是我北周双星,又有荀军师在旁出谋划策,肯定能……”
“程燚死了。”玄祁打断了星参的话,目光机械的看过去,“他死了,还有荀邵,他们都死了。”
“这…这怎么可能?”星参胳膊僵住,有些不敢相信。
玄祁将一纸急报死死握在手中,漆黑的瞳仁里仿佛燃了一把火,想要将一切摧毁。
“程燚去追赶敌军,在木门遇到伏击,他身中百箭,你知道谁和他一起去的吗?”
“是…是罗廷昭?”星参包括满殿的宫女太监都跪了下来。
此刻玄祁眼角赤红,只听轰的一声桌案倾倒,他转身拔出天子剑,开始疯狂朝着桌子一通乱砍。
“死的为什么不是罗廷昭,还有夏侯寻为什么不死?”
仗还没彻底打赢,他就折损了一文一武两员大将。
而且还都是他信的过的。
玄祁此刻眼瞳充血,额角青筋暴起,恨不能立刻下旨将罗家赶尽杀绝。
“陛下,陛下息怒啊,此事定要彻查才是。”星参眼看着玄祁失控,担心不已。
糖果也没用了。
“彻查?怎么查?他打了胜仗,占了功,有其他人为他作证,他占了理,没了程燚,谁能打的过他?
没了荀邵,谁来抵抗夏侯寻?罗定冶吗?他可真厉害,逼的朕不得不忍耐,继续重用他们罗家人…咳咳…”
话还没说完,玄祁忽然捂住了胸口,像是一口气没上来。
星参满脸惊惧担忧,跪在地上抱住了玄祁的腿。
“陛下,陛下息怒啊!”
剧烈的疼痛过后,玄祁垂眸看着掌心鲜红的血,愣了一下,随即喉咙里溢出低哑的笑声。
“给朕一颗糖,朕还要继续批改奏折,批完去关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