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的拉锯战。
两国都很疲惫,但是相较于北周,东虞显然更吃力。
这四年在天皇天后的共同治理下,北周的流民已经少了很多。
而乱世之中百姓们渴求的,就只是能活命,有户籍,有地种,有饭吃,有个安稳的庇护所。
不至于在战乱中四处颠沛流离,衣不裹腹。
洛阳城长街上的变化是最直观的。
罗定冶拄着木拐杖,胡须皆白,但精神气很足。
“走,去那边看看,那是在卖什么?好热闹啊!”
“父亲,您慢点儿!”十八岁的少年,身穿狐裘锦袍,抹攒墨玉,一双含情眼微微挑起,像只狡猾优雅的狐狸。
手里拎着装着年货的包裹,紧跟在罗定冶身后。
因着身高优势,走近后他轻易的就能看清楚货摊上摆放的是什么。
而将至六十的罗定冶还在人堆里挤来挤去。
好不容易才挤进去后,回头正要看看儿子在哪,结果正好撞上人。
不巧,这就是他的儿子。
两只手拎着大大小小的包裹,却轻松地穿过人群,这像话吗?
罗定冶,“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我现在算是体会了当年武帝的心境。”
虽然真实情况是他的身子骨在同龄人中算强健的。
但到底不能和风华正茂的少年相比。
感叹完,罗定冶便又像是没事人一样,拄着拐探头去看。
映入眼帘的是无比精美的琉璃盏,他第一眼就爱上了。
盏身晶莹剔透,内部雕刻有花鸟虫鱼图案,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来,子羽,掏钱,买它。”
罗定冶自从开始闲赋在家,最喜欢做的就是钓鱼,练五禽戏,还有看书。
已经太久没有出来这么逛过了。
“东家,请问这件琉璃盏怎么卖?”
“这位老爷您可真有眼光,这是最贵的,也是镇店之宝,只需一千两银子即可。”
“一千两?”罗定冶觉的有些贵了,但是越看越喜欢怎么办,“东家,能不能便宜……”
罗定冶话都还没说完,身后的罗廷笙就已经掏了钱,“包起来吧!”
店家的脸瞬间笑成了菊花,“得嘞,老爷您孙子可真孝顺。”
罗定冶:(`a)
“这是我儿子。”
虽然这些年是故意让自己看起来更加苍老憔悴的,可听着这话,罗定冶还是有些心塞。
“瞧我这嘴,真是对不住了。”东家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双手捧着木匣交给了罗定冶。
父子俩满载而归。
回到罗府,罗定冶就丢开了拐杖,抱着琉璃盏细细观赏。
罗廷煜还在当值,并不在府上。
这会儿书房里,也就只有罗廷笙和罗定冶。
“父亲四年没出门,今日跑这么一趟,想来消息已经呈到了陛下面前,可万一接下来没有如父亲所料的那般?”
“不会的。”罗定冶摸了摸胡子,极为笃定,“我能继续忍,继续等,但我的那位师弟比我更着急。
他比我更期望西梁出兵。”
说着罗定冶顿了下,放下琉璃盏,端起热茶吹散水汽,抿了一口。
“我快做了一辈子别人的手中刀,我羡慕我那师弟,既是刀,更是执刀之人。”
罗定冶的目光变的有些虚无,须臾数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他已经快六十了。
“子羽,我再告诉你一个道理,你需谨记,若生铸剑为犁之心,需有平复刀剑之力。
如今西梁的七王之乱已经落幕,七皇子登基,陆良身兼大都督一职,而我北周仅剩的老将贾忠去年也已经去世,蒋丞也死了。
三公空出其二啊!天后娘娘的父亲虽能领兵,但却从未与陆良交过手。
昔日石阳之战,我北周折损大司马,死伤近十万,这是何等的惨烈!
我了解陛下,就像他也了解我一样。”
话说到这里,罗廷笙也已经明白了。
“所以,这是夏侯寻,陆良,还有父亲都需要的一个机会。
那二人知道北周发展势不可挡,为自保只能联手夹击,而父亲蛰伏四年,出山自需要名头和勋功。
天子或许清楚这些官司,但还是会派父亲去。”
罗定冶点头,转动着茶杯,这可是青花瓷。
又是当今天后娘娘弄出来的。
为国库带来了不知凡几的金银,赋税一减再减,如今民间不止歌颂跪拜天后,连当今陛下都已经有了仁君之名。
可天子是吗?
当今天子和先帝一样,冷心冷情,善弄权术。
“天子可能还盼望着,我能死在这寒冬千里的征途之中。
我这身体,确实挺冒险。
但比起死,我更怕你二哥的所作所为被发现,到时候鞭长莫及,我们在洛阳的一大家子都难活。
我不能就这么做案板上的鱼肉,我要比他们活的都久一点儿,再多一点儿。”
罗廷笙也清楚罗廷昭培养死士一事。
四年过去,规模再度扩大。
和二哥相比,他有什么呢?
罗廷笙忽然想起上个月父亲说要给他定亲一事。
可他不想娶别人。
正胡思乱想之际,一旁罗定冶突然话音一转,再度拿起了那件琉璃盏,“子羽,你说这琉璃会不会和青花瓷一样,又是天后娘娘的手笔?”
罗廷笙闻言愣了一下,手指微微攥紧。
“也许吧,儿子至今不曾入仕,对前朝之事知之甚少。”
他的阿音姐姐,已经变的不像从前了。
可那些幼年时的绮梦与妄念从未变过,随着时间沉淀,让他抓心挠肝的难受。
但他暂时不能让人知道。
因为天子的存在,更因为二哥的存在。
“父亲,这次如果天子真的派你出征,我能一起去吗?”
罗定冶听到这话,似乎半点不惊讶。
他只是盯着这个小儿子看了又看,摇头拒绝,“这次不行,陛下肯定不会任命我为主帅,你先在家守着,等你二哥的消息。
还有你大嫂那边,多盯着点儿。”
被拒绝的罗廷笙有些失落,但他也知道孰轻孰重,“请父亲放心,我会看好家的。”
……
西梁发兵的消息传至洛阳时,距离郁献音过完二十三岁生辰仅两天的时间。
太初九年到了!
但这个除夕,注定不平静。
“陛下想让我父亲领兵,罗定冶做军师?”
昭阳殿里。
帝后二人暂时出现了分歧。
郁献音怎么可能放心让罗定冶跟随父亲身侧,玄真的死就是教训。
可那些大炮到现在都只成了个型,能大规模开展的,是在箭上缚以燃烧的火药包,炸死敌军。
那群死士也是无用,还是得寻找墨家弟子。
“音音是在担心岳父的安危?”玄祁心里究竟怎么想的,没人知道。
他只是半搂住郁献音的肩膀,耐心安抚,“罗定冶不会的,留在罗府的那些人就是人质,你若实在还不放心,可以下旨让人包围罗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