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那是我的父亲。”
罗廷昭轻轻呢喃着,他仔细凝望着眼前的这个人,这张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像是企图从这张脸上看出些什么。
可看出什么呢?
他忍不住伸出了手,将黏在那瓷白肌肤上的湿发拨开,掌心轻轻笼罩住半张脸。
郁献音没有动。
下一刻,滚烫的泪水砸落在虎口处,罗廷昭感觉心空了一瞬,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为她拭泪。
他怎么能再次让阿音失望呢?
他其实从来没有忘记当年她哭着质问他,亲吻他,最后转身离去时放出的狠话。
她说,罗廷昭,你听着,不是你舍弃了我,是我不要你了。
“阿音。”
回忆打住,他开始急切的呼唤她的名字。
那些像是诅咒一样的话是罗廷昭不敢回想,又时时刻刻不断梦魇的过去,他也拒绝再去猜测。
猜测她是否真的从来没有原谅过。
又或者,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她真的不要他了。
如果真相是真,那什么是假的?
罗廷昭忽然低低的笑出了声,“阿音,是我的不是,我相信,我爹的死和你无关。”
都是那个人的错。
是天子把他的阿音变成这副模样的。
“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阿音,我怎么会那样揣测你呢?
我的阿音有多善良,我最清楚。”
罗廷昭清楚的听见自己这样说道。
灵魂像是和皮肉剥离,他拼命克制着,将手搭在她的肩膀,轻柔地为她拢起散落开的寝衣。
声音恢复了几分平静,“但是阿音,我爹的死,和天子有关,我要他死,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于你,于我都有利。”
说着他不再看她的眼睛,而是缓缓将她抱进怀里。
两人浑身都已经湿透,坚硬的盔甲隔在两人之间。
郁献音几乎感觉空气在刹那间被压缩,她屏住了呼吸。
下一瞬耳畔传来低语。
“只要你杀了他,阿音,杀了天子,我爹的仇就算报了好不好?
只要杀了他,我们就能回到过去,阿音还是阿音,我也还是我。”
可白瓶有隙,怎能弥合?
其实这世间有许多道理,人人都懂,只是身处其中,不想懂罢了!
而郁献音早已过了为男女情爱伤春悲秋的时候,她曾经真切的祭奠过那段美好的青梅竹马之情。
但是此刻再听到这样的话,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玄祁不能死。
“为什么不说话?”
罗廷昭拥抱的力道重了几分,不过又很快松开。
明明他此刻没有在看她,却又能精准的猜中她心中的想法。
“你不愿意。”
她在防备他。
到这个时候,她竟然宁可选择别人!
罗廷昭突然觉的自己很可笑,更不孝。
他一直以为只要感情回到过去,那么一切就可以重来。
可是他却忘了,人是会变的。
他的阿音,终于被权势,时间,和天子变的面目全非。
“阿音。”像是迫切的想要抓住,又或者留住些什么,两人的呼吸猛地纠缠在了一起。
郁献音刚准备说出口的话也全部被湮灭在凶狠的吻里。
而这个吻,承载了罗廷昭所有的情绪。
纠缠这么多年,从两小无猜到后来的割裂分开,有人在一直往前走,可有人永远的把自己困在了过去。
郁献音微微挣扎了两下,很快就放弃了抵抗。
当初她到底还是存了侥幸的心理。
至少在那件事情上,她的确是对不住他的。
“为什么不反抗?”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纵容,罗廷昭赤红的眼眶里面血丝清晰可见。
他低下头,狠狠咬住了瘦弱白皙的肩膀。
这一刻他好恨自己。
“为什么会成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战场上杀伐果决的男人此刻犹如困兽,贴着她雪白的脖颈一声声质问着,嗓音抵押痛苦。
但到底质问什么,他没有说明,只是两人心里都门清。
郁献音忽然有某一刻喉咙有些发堵。
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是如何一步步变成这样的?
她已经不想再去回看过去自己走来的路,做出的所有选择。
“恨我吗?”
郁献音说了三个看似莫名其妙的字,然后抬起胳膊,衣袖滑落到了臂弯,隔着盔甲,手落在男人宽阔的脊背上。
声音很轻,“这里是不是又添了新的伤口?上次给你的药,应该用完了。”
郁献音没有像最初那样,梨花带雨的质问,辩解。
她只是温声细语,就像是裹着蜜糖的毒药,却叫罗廷昭突然不敢再开口了。
因为他也不知道,如果她直接承认了,那他该怎么办?
为父报仇么?
“皇后娘娘。”他开始恐惧她会说出口那些话,所以干脆不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无论是答应还是拒绝,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
单薄的寝衣在他掌心如同蝉翼一般碎开。
郁献音来不及反应,便猛地蹙起了眉。
“我要你,阿音。”
散落满池的花瓣,被四溅的温泉水不断拍打着,在水中起起伏伏。
窗外的月光打在女人仰起的面上,明暗光影错落,那张侧脸如同一尊薄而透的白玉美人像,在这个混乱的夜里生出了精魂。
而罗廷昭就是那个被摄魂的痴儿。
最后的最后,这一方天地仿佛只剩下一片昏暗和死寂。
翌日。
天光大亮,又是寻常的一天。
当郁献音换上凤袍重新坐在龙椅上时,那张美人脸在妆容的装点下已经看不出丝毫的异常。
“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启禀娘娘,微臣有事要奏。”
站出来的是罗廷煜。
郁献音目光望过去,对方手持笏板,正低着头,那头白发在官帽下依稀可见。
不远处的身后,罗廷笙低垂的眼神一片阴沉。
“有何事,直说即可。”
“是。”罗廷煜拱了拱手,然后跪了下来,“娘娘,微臣代替臣弟向娘娘请罪。
西梁灭国一战中,臣弟身受重伤,因而在昨晚,先大军一步被送回了洛阳家中,如今还处于昏迷之中,故而未能来上朝,还请娘娘降罪。”
罗廷煜其实并不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今晨天隐隐亮起时,有人来报,说子让跪在父亲的牌位前。
等他赶过去时,子让看着他,只说了一句话。
罗廷昭:哥,不是她做的,不是她。
罗廷煜当时闻言便大怒,然而罗廷昭说完便昏了过去,人事不省,还发起了高热。
而这位天后娘娘倒是依旧坐在龙椅上,安然无恙。
两相对比之下,罗廷煜不禁心里发苦,也愤懑,甚至怒其不争。
他也终于确认了一件事。
不管曾经子让有多看重权势,在当下,眼前这个女人的分量已经超过了权力和野心。
甚至超越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