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公子的案子,就算是这么完结了。
毕竟人死万事空,究竟该判什么罪名,哪一方都没有再追究。
金吾卫的官差将人抬回来的时候,只说是在诏狱里旧病复发。
虽然平日提起儿子就骂,可临江侯看见尸体,还是当场昏了过去。
何夫人更是不顾体统,扑过去搂着尸身痛哭失声。
满嘴叫嚷“我的儿,你如何撇下我去了”又问“好好的人如何死了”。
当着金吾卫的官兵,何家人吓得心惊胆战,连忙把何夫人搀走。
何家的人都知道,何大公子平日贪杯好色,身体确实是虚了些。
但毕竟年轻底子好,从没听说有什么致命的旧病。
看着遗体的模样,面容污脏头发蓬乱,胳膊腿倒都还齐全。
身体四肢乃至于脖颈,半点致命伤都没有。
府里人将遗体停在门板上,看了半日都不知人是怎么死的。
何家虽然人人疑心,但嘴里不敢说半个字。
诏狱的手段狠辣,就算没见过也曾听人说起过。
京师里头传言,诏狱里杀人常用两种方法,都是无声无息验不出伤。
一个就叫做“贴加官”,另一个就叫“赏禄米”。
取得都是升官发财的好名字,实则是要人性命的刑法。
把人手脚身体紧紧缚在刑床上,令人半点不能动弹。
用细桑皮纸蒙在人脸上,七窍口鼻都盖上,把烧酒喷在纸上浸透。
浸透一层再贴一层,贴到七八层纸的时候,人也就没气息了。
听闻这般被闷死的人,将脸上湿纸去掉后会七窍隐隐渗血。
所以诏狱里的差役还取了个更好听的名字,唤做雨落梅花。
就是形容湿纸闷死人后,脸上的血迹如同梅花。
“贴加官”这种致人死地的方法,仔细些还能看出来。
可“赏禄米”这套刑具,那真是半点看不出蹊跷。
在犯人仰躺的时候,将装着二十斤糙米的麻布袋撂在人的胸口上。
过不得片刻就上不来气,如同软刀子杀人一般,根本熬不过一天一夜。
这种方法弄死的人,任你是包公再世,也验不出伤痕来。
临江侯府是世家勋贵,眼看着何大公子的遗体,自然是心照不宣。
诏狱里弄死的人,任凭你喊冤也是无用。
按道理说何家死了长子,理应派人各处报丧大办丧礼。
但何昭仪已从宫里送信出来,严令娘家不许大办丧礼必须一切从简。
让他们尽快入殓悄悄安葬,从此不许再张扬生事。
临江侯得了何昭仪娘娘口谕,虽然难忍丧子之痛,也是无法可处。
令仆人抬了一副上等衫板,将宝贝儿子成殓了。
侯府上下没敢张扬出去,只令自家人素服戴孝,在后宅举哀。
何夫人穿着素服坐在灵前痛哭不止,一口一声只叫“我的苦命儿”。
何大公子房里一众姬妾,都披麻戴孝聚在在灵前哭丧。
人是畏罪而死,棺木在府里不敢多停,只怕金吾卫在左近有眼线。
因此第二天凌晨就起灵,派四个老成管家,要扶灵回原籍去安葬。
临行的时候,何家二公子的娘子,穿着素服走来回禀何夫人。
何大公子死了,丧礼是老二娘子打理的,她来是为了要钱。
“回禀母亲,大哥的棺材用银二百两,价钱还赊着人家。扶灵回原籍的路费盘缠,祖坟动土祭祀的花费,少不得也要二百两。大哥院里的小娘与姑娘们,裁素衣裳做孝衣孝裙,用了五十两工价。另外还有些零星使用花费,也算是五十两。这五百两银子账房没有,父亲让媳妇来问母亲,要动用那一处?”
见二儿媳妇伸手来要钱,何夫人顿时收了酸泪。
她这辈子膝下没有儿女,就指望庶长子能承袭爵位。
结果这混账行子自己不争气,临死还闹了个绝嗣的下场。
活了二十七八岁,除了死去的发妻之外,姬妾丫鬟有十来个。
都不曾生下一儿半女出来,以至于连个坟前祭酒烧纸的都没有。
将来这临江侯府,少不得就要落在二郎三郎的手里。
虽然同样都是庶子,他两个的生母都在,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自己养的大郎死了还不要紧,最要命的事与宁家的亲事断了。
这偌大的临江侯府邸,只剩下个空架子,五百两银子都要赊账。
宫里的何昭仪和五皇子母子俩,又活似一对吞金的貔貅。
往后若没有宁家送嫁妆添补,这一道道的关口可怎么过!
乱乱糟糟想到此处,何夫人满怀伤感,眉头都皱成了团。
看着眼前一大群莺莺燕燕的姬妾丫鬟,恨不得就要出口恶气。
“一屋子狐媚货色,好好的爷们家都让你们勾引坏了!每日里引着他眠花宿柳无所不至,挑唆着他在外头胡作非为!但凡你们有些廉耻之心,不知道时常劝着他些,他能大节下的出了这等恶事?”
当下就喝命何二娘子,将这些小妾丫鬟一概打发了。
“与我一个个拖到院子里,去了衣裳打二十板子!令外面寻媒婆子过来,将这些狐媚混账东西,都与我发卖到外省去!往后若在京师再见她们,我即刻派人拿绳子勒死算完!”
一句话说出口来,穿着麻衣小妾们惊慌失措,齐刷刷跪下哀求。
为了五百两银子,就发卖何大公子的姬妾,这事太匪夷所思。
但何二娘子心如明镜,现在她们何家最缺的就是钱。
何大公子这一死,从宁家弄嫁妆钱的路子,必定是要断了。
如今唯一的方法,也只能是死死咬住宁家,让这门亲事不断。
“母亲,大哥虽然故去,可婚约并没有退掉。咱们世家勋贵,向来讲究个先亲后不改。宁老太太是咱家的老姑奶奶,那可是知书识礼要名声的人。宁二小姐十几岁姑娘家,总该懂得礼义廉耻,未婚夫死了转身改嫁,这等事不是世家贵女能做的!”
这话说的太牵强,何夫人都跟着皱眉。
“人都不在了,还能强着娶人家的姑娘?这也太损阴骘了些!宁老太太虽心疼咱家,可人家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答应!”
“母亲,您老人家早先就说过,当初宁太国公再世,为了妾室要休妻,把宁老太君休回娘家来。那是咱们家老国公爷,抬着棺材去宁家拼命,才给宁老太君保住了主母地位。老一辈有这等兄妹恩情在,宁老太君怎会不答应?”
听到这里何夫人心也动了,宁老太君对娘家真是恩情深重。
可这桩事还是不好办,毕竟都是京师贵府,总得要点脸面。
“男家死了女家依旧嫁过来守寡的也有,可那要女家自愿才行,总不能我过去逼着二丫头嫁过来!”
何二娘子就等着这句话,连忙急急接话。
“母亲怎的忘了?宁家的沈氏少夫人,两个妹子都是许给了五皇子,与咱家也是正经亲戚。她是京师有名的贤惠女子,最懂得女子贞烈的道理。让她去劝劝宁老太君,这门亲事咱们不退,给大哥立一房后嗣,可不是两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