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垒谷三日大雪,未化。
萧逸站在前军战车之上,披黑金战袍,双眸如夜中利刃,静静望着南岭之后蛊军腹地——黑旗遍野,蛊雾森森。
“风垒一破,边州三郡可收。”谢玄声低而急,眼中布满血丝,“但得快。”
“是时候破局了。”
萧逸转头望向阵后,“柳映雪何在?”
副将迟疑片刻:“她……执意要随军。虽失记忆,但蛊感未断,或许真能镇阵。”
萧逸没说话,只一挥手:“命她随我中军。”
谢玄一愣:“你信她?”
“我不信她。”萧逸冷声,“我信那条毒脉还认我。”
战鼓三响,靖毒军八千精锐排阵如云。
今日破阵之策,非同寻常——萧逸以“云翼压阵法”奇袭蛊军腹地,强攻主营,以毒压毒。
前阵已冲锋,蛊军早有防备,黑雾升腾,万蛊遮天。
左翼被阻,右翼受困,前军陷入胶着,后军迟疑不前。
卫钧率副军列阵,冷眼旁观:“不该冲太急……失了章法。”
副将低声:“靖毒使已亲上阵,若再拖下去,只怕军心动摇。”
卫钧冷哼一声,沉声令道:“传令,不许擅动——等前军崩散,我自有兵力收尾。”
然而下一刻——
一声长啸,自蛊雾深处震响!
那是女子之声,却凌厉刺耳,仿佛划破层层毒雾!
“醒——”
柳映雪立于高车之上,蛊纹自颈侧显现,双目微红,衣袍猎猎如战旗!
“旧门既灭,余孽尚存!你们,是要为死门而死,还是为活命而活!”
蛊军中数十名蛊兵面露痛苦挣扎,体内毒蛊震荡,在她的蛊意激发下,竟纷纷口吐黑血,跪地而呼:“我们……我们不想死!”
前军顿时震撼!
萧逸当机立断,挥刀大喝:“全军,随我破阵!”
蛊军阵中,一名披甲大将策马而出,盔下满是血污,虎目通红,单膝跪地,朗声喊道:
“末将段古沙,请降!”
此言一出,靖毒军全军震动。
这段古沙,正是三郡蛊军总帅,曾率蛊潮连破风垒、断青岭,如今竟主动请降?
柳映雪坐于高车之上,面色苍白,眼神迷茫中却透着一丝惊讶:“……他,好像认识我。”
段古沙却只望向萧逸,沉声道:“蛊门已败,余毒未清,古沙不愿再为残孽陪葬。今愿投效靖毒使,尽献后阵图与蛊师布阵密线。”
“可有实证?”萧逸淡问。
段古沙猛然拔刀,将自己左臂斩落三分之一,鲜血淋漓:“此身之命,押在靖毒军!”
谢玄惊叹:“够狠。”
就在众军犹疑之际,卫钧拨马而来,冷眼一扫:“主帅未准,降将不得私纳!”
他目光凌厉,声音带着强压:“三军皆听我令——将段古沙即刻押后审查!”
萧逸却横马而出,挡在段古沙前方,声如霹雳:“军阵之上,降将先纳后验;卫钧,你要违我军规?”
“你已蛊毒入营,情绪易乱,不宜独断!”卫钧强压怒意,“圣命在手,兵权我有半执,如何不是我来审?”
萧逸长刀出鞘,直指他面门,寒声一字一句:“圣命在后,军令在前。你若再言,斩。”
“你敢——”
两人剑拔弩张,军阵一时凝滞。就在此刻,谢玄快步走来,手中提着几条血迹斑斑的布囊,笑意冷峭:
“都别吵了,我有‘京信’。”
他随手一扬,袋中滚出三颗血头——赫然是数名身着援军军服的死士。
“假扮援军,袭我粮道,藏信于靴底,全是京中礼部旧系私印。”
谢玄又一指段古沙:“他给我标了蛊师密线,咱们今夜即可斩草除根。”
“还要不要收降?”
萧逸转头看向卫钧,嘴角一勾:“你若觉得不妥,那便不如一起上书皇城,把你今夜瞪我的眼神也写进去。”
卫钧脸色青白交错,终究一句话都没再说,拨马而退。
——
夜幕低垂,蛊军余兵降者过半,风垒三郡,局势已稳。
萧逸站在血火交错的边州城头,披风在风中猎猎。
他望着脚下大地,眼神如铁:“南疆蛊乱一日不平,靖毒军一日不归朝。”
“若要我交兵,先问问这江山答不答应。”
边州初平,军中正忙着清点降卒、修整营防。
谢玄坐在临时指挥帐中,一边裹着肩伤,一边拎着几封密信仔细研读。
“礼部旧系,蛊军余孽,北地密使……”他冷笑一声,“真是咬得死死的。”
帐帘掀开,萧逸走入,身披铠甲,神色冷静:“他们留给咱们的牌,终于打光了。”
谢玄抬头:“也到了该我们落子的时机了。”
“嗯。”萧逸抬手展开蛊军后阵图,指尖一点,“这里,还有两处余毒未清。派段古沙的人先行诱引,我带中军追杀,务必连根拔起。”
“主公还真信他?”谢玄挑眉。
“我不信他,我信他怕死。”萧逸嘴角一挑,“怕死的人,最肯卖命。”
正说着,忽然有斥候快步冲入,扑倒在地,声音颤抖:
“主公……京中急报!”
谢玄眉头一皱:“又怎么了?”
斥候递上快信,萧逸展开一看,眼神一顿,缓缓念道:
“太常卿伏诛,罪名‘谤言朝政,谋图废储’。”
谢玄一听,神色倏变:“太常卿……他可是礼部旧派的大旗,一向主稳朝纲,守中正礼律——怎么会突然伏诛?”
萧逸眸光一沉,声音低下去:“因为他挡住了人要走的路。”
斥候犹豫片刻,又低声补了一句:“据传……王国司马亲奏,请立‘储君新策’,北地世家少主方靖渊入京,被册为‘辅储议政’。”
“储君新策?”谢玄冷笑,“这都能整出个新花样。”
“这是在借萧逸未归,重整朝局。”
“是扶一个皇帝未点头的新储?”萧逸把信放在烛火上,纸化灰飞散,面无表情。
谢玄低声:“主公,我们得回去了。”
萧逸却摇头:“不行。”
谢玄一愣:“为啥?”
“风垒未平,蛊种未绝,我若此时回京,京中人说我是请功、是争位——但我不回,他们反而不知我在等什么。”
他缓缓开口,语气森冷:
“他们该怕了。”
——
夜色深重,边州军帐灯火通明,而千里之外的京城,波云诡谲,一纸圣旨正在悄然起草。
王国司马对着那道还未盖印的诏令,淡淡一笑:“萧逸,此局才刚开始。”
夜幕彻底沉下,风垒城头,雪落如刀。
萧逸披着黑色披风,独自立于城墙之上,望着远处被火光点亮的营地,沉默无言。
副将急步而来,抱拳道:“主公,叛军余部已尽数清剿,段古沙配合得极好,蛊巢图谱亦交出七成。”
“粮道已补,蛊兵交散,前线暂稳。”
萧逸点头:“命后营备战,不得松懈一刻。”
“是。”
副将欲言又止,终还是低声开口:“主公,若京中政局真如情报所言,王国司马已扶新贵、废太常,再不回……朝纲恐变。”
“变了才好。”萧逸淡淡开口,声音在风雪中清晰无比。
“朕手下诸臣,若有胆悍然废卿、换储、断根基于一夕之间——我便能看清谁是敌,谁是墙头草。”
“朝廷若真想杀我,便得试试看——能不能越过这条风垒线。”
副将一震,抬头望向主帅的背影,分不清此刻是傲气入骨,还是杀气横流。
这时,一骑夜斥疾驰而至,翻身下马便扑跪在地,口中喘息难止:
“急报!京城异动已传边关——”
“新储未立,朝野两分!”
“南疆民间却传出——靖毒使不朝、不贺、不屈,言‘蛊乱不灭,兵不归’!”
“百姓自发于三州设石碑三座,刻四字:靖毒镇国!”
此言一出,连副将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石碑,是民心之器。民间自刻,便是君未许、而人已信。
“镇国?”萧逸轻轻呢喃一声,唇角一挑,似冷似笑。
他缓缓转过身来,看向夜色下的众将,朗声道:
“传我令——”
“靖毒军三万,分镇三郡。”
“副帅谢玄入风垒,柳映雪坐蛊岭,我镇边州。”
“有蛊未除,不收兵;有命未明,不进京。”
“他朝若问,为何兵不朝归?”
“你们便答:毒未平,乱未止,剑未还鞘。”
“兵,不归朝。”
众将齐齐抱拳,山呼:
“诺——!”
风起云涌,雪声如浪,三郡之上,狼烟未散。
但靖毒军的军旗,已然在这片山河之中,牢牢钉下——一寸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