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罗鱼鱼 作品

第一百三十四章 得果报

时间似很短,又似很长。

叫人招架不住的一片慌乱中,墨微辰的背脊抵上石壁,她突发奇想:自己不会把所有的荷花都压断了?

“竟然走神?”

微怒的嗓音悬在颈间,她忽觉得疼,明白过来后又惊又羞:“你怎么咬人?”

“夫人这么说就不对了,”秦无瑕的犬齿抵住她锁骨厮磨,“到底是谁先咬人?”

亲吻沿着血脉游走,她几乎能感觉到他唇上伤处。墨微辰红着脸揪住他散乱的长发:“刚才不是我”

“噢?那这里还有谁?”

“咚!”

有什么坠入水中,秦无瑕瞳孔骤缩,搂着她破水腾空!

水帘从肢体间泻落。穹顶火光大作,将地堡最底层的石室照得亮如白昼。眼前,成阵型打坐的江湖群豪整齐望来,十几双眼睛,有着同样呆滞的眼神。

满池盛放的芙蕖泛着冷玉般的光,映亮他们颈间中蛊的痕迹。雪夫人盘坐莲台,身量已缩成少女大小,襦裙下露出的小腿布满冰裂纹,这是冰魄诀反噬的表象。

“雪夫人?”秦无瑕轻功点地,立即将墨微辰藏进身后。

“秦山主。”与秦无瑕的满目敌意不同,雪夫人恭谦平静的态度,让人觉得,这打坐了一地的蛊人,和她没有关系。

可当她指尖轻点水面,围坐的蛊人齐刷刷转回头,脖颈发出枯木折断的脆响,在让人觉得宁静的潺潺流水声之中,显得过分诡异。

印空大师坐在雪夫人对岸,枯指捏着黑玉棋子悬空不动,背影似极了雕像。墨微辰心忧地走上前,脚步被雪夫人的轻笑阻断:“急什么?他在陪我下棋。”

雪夫人说这话时眼里有光,可最该回答的印空却一言不发。

满池荷花无风自动。

诡异的沉默中,墨微辰暗自捏紧了千机引,状似无意地在蛊人阵外走动,寻找机会:“下棋?雪夫人,你可知外面都发生了什么?”

雪夫人低笑,并不看印空,也不看棋盘,只望着墨微辰,露出小女孩儿般的天真,明知故问:“发生了什么?”

水滴沿着千机引短剑滑入池水,惊起圈圈涟漪,墨微辰愤怒道:“以活人饲蛊,以蛊血养荷外头因你乱了套,你还敢说不知?”

“总比你墨家强些。”雪夫人手指轻点,身侧荷尖便似有落雪,“至少我的花儿,只开在龙华寺的地堡里,不会到处害得别人家断子绝孙。”

这是在讽刺墨家的人将恶虎堂灭门之事。墨微辰天工手叩出声响:“少转移话题!难道不是你将龙华寺七十二口的精血,统统化作了喂鱼的肥料?”

雪夫人指尖拂过荷花瓣,别过脸顾左右而言它:“瞧,这花开得多好?有些牺牲,是值得的。”

“疯狂!”

话未竟,天工手已出!墨微辰冲过两层蛊人,左手五指翻飞如蝶,直抢印空后颈。雪夫人瞳孔骤缩,手边花瓣凝结成冰,向天工手反击!

“咔嚓!”

结冰的花瓣碎裂刹那,千机引主链“铮”地甩出,攻向雪夫人本尊。一具蛊人凌空扑来,千机引瞬间将它心口穿透!

“好个墨家神兵!”雪夫人纵身踏荷,霜气自足底蔓开,满池荷色瞬间覆上冰甲。冰魄诀在身,她使出的功夫极寒,触者凝冰,倒比玉京飞雪更外放更可怕些。雪夫人并指如刀劈落,带动冰荷瓣如飞刃,化作漫天暗器斩来!

墨微辰将千机引舞成旋伞,冰刃撞上飞旋的银链叮当乱响,碎裂的冰晶折射出千万片灯花。雪夫人广袖翻卷,折了荷枝凝冰成剑,与墨微辰贴身缠斗。一大一小、一黑一粉两个身影相击,打得霜雪纷扬,落在荷瓣,变成一片晶莹。

“啪嗒。”

黑子落枰。印空枯哑的嗓音忽穿透战局:“这一局,你输了。”

雪夫人身形微滞,墨微辰天工手顺势按上她的肩头,她却突然发出一股大力,将一直势均力敌的墨微辰远远震开。

墨微辰跌入熟悉的怀抱里,恍惚间只见雪夫人扭头去看棋局,极短的沉默之后,似有一声解脱的喟叹:“是,我输了。这是我的果报。我会守诺。”

雪夫人从怀中取出一只玉匣,在墨微辰戒备的目光中靠近,双手呈给秦无瑕:“真人愿舍己身相救,妾身感激不尽,只可惜这里头的寿数妾身无福消受。如今棋局已毕,妾身心愿亦了,此物还请真人收回真人自己,务必好生珍重。”

秦无瑕也不推辞,轻轻颔首,收下了那曾经在玉壶春送给雪夫人的玉匣。

另一只玄铁匣却砸进墨微辰怀里。

“你什么意思”墨微辰被玄铁匣撞得心口疼。

雪夫人面露嫌弃,转身便走:“狗屁金轮,物归原主。拿着这个,开门出去罢!”

匣盖震开,匣内金光一闪,墨微辰整个人定住了。

三人退至石门,雪夫人却回到棋局旁,用细短的胳膊托腮细瞧,倒真似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再不看赢她棋局的人。石门启动时她终于抬眼,目光却越过印空落在虚空:“印空。”

老僧灰袍下的脚步微慢。

“二十年前圣火崖下,你若不救那个采荷的少女”雪夫人轻声控诉,“今日这些人,本不必给我陪葬的。”

二十年前,若不是印空杀穿圣火崖,却独独带回了那个表面看似无害的大教圣女,大抵她不会看到层峦叠嶂的群山之外,还有一个能叫人充满希望的世界。

可若不是来到了新世界,她也不会因希望生出奢望,又因奢望攒出失望罢。

她忍不住多问一句:“印空,你可后悔?”

灰袍的老僧不言,继续前行的脚步替他做了回答。

滚烫的温泉自穹顶倾泻而下,棋盘被水流冲散。最后的光影里,墨微辰看见雪夫人指尖凝冰,水汽化为千万片飘雪,轻柔落在满室芙蕖花开的灿烂里,又寸寸融化在沸水中。

石闸轰然闭合。门缝挤出半句嘶鸣,不知是水龙吟还是离人泣。

“夏日飘雪,冬夜荷开”,生生死死,好好坏坏,竟不过是为了一盘求而不得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