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瑕年少成名,与其筋骨天成、天资过人有关,但他“玉京飞雪”内功早早达到九层,却并不只因如此。
“玉京飞雪”内功独步天下,乃望君山镇山之宝。然而内功第一层的心法并非不传之秘,几乎对天下有识之士毫无保留地敞开。
入门后,各人修炼速度有快有慢,总的来说很公平,修炼时间愈长,内功积累愈深厚,但能练到寒气具像化者寥寥——秦无瑕曾告诉墨微辰,习“玉京飞雪”二十年能令寒气流转,四十年能凝水成冰,已经是过分快了。
而想要达到九层,有悟性者、有机缘者大约也要练个一百年。
仅从这个角度,修习“玉京飞雪”内功与修仙倒也颇有几分相似。
换句话说,至真殿主之所以在天下三大高手中最神秘莫测,与他不知活了多少年的寿数,大有干系。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秦无瑕便是这个例外。之所以他能在十几岁对敌金钵王鸠摩罗耶,除了天时地利以及机变,还因他有着与年龄所不匹配的“玉京飞雪”九层内功。而这九层内功的来历,则来自紫苑夫人和她背后的崔氏,一个成功又不算成功的算计。
而崔家所掌握的利用“寿数”的诀窍,又成就了他如今最想做的事。
紫苑夫人在此时提起这些事是敲打他,她手上有他想要的东西。
若不答应她去汴州,她不会善罢甘休。
但说来也怪。此情此景之下,秦无瑕想的不是“玉京飞雪”,也不是崔氏的布局,甚至不是自己被紫苑夫人识破甚至惩罚后可能产生的极为被动的后果——
他突然想到了秦先。
那个总是遥远地、笔挺地,站在冰雪之巅的、上一代望君山之主的背影。
无论风雪如何肆虐,那背影自巍然不动,仅一条紫色飘带随风。
“你这人便是这点最不讨喜,”紫苑夫人等不到儿子回应,又见他脸色冷淡,忍不住挖苦道,“你是山主,对外人摆些架子倒也罢了,对亲娘怎地也是如此?枉我事事为你着想,你却总这么不冷不热,叫我能不寒心?你小时候总说我偏心你弟弟”
“夜深了,母亲该休息了。”秦无瑕淡然将她打断,直接选择了最不明智的做法。他唤来霄飞:“去把母亲的大侍女请来伺候。”
霄飞应下,头也不回地办事去,根本不看紫苑夫人的脸色。
紫苑夫人没得到任何想要的答案,甚至被赶客,当真极不高兴:“算了。我自己去汴州。你爱去哪便去哪儿,鸟儿翅膀硬了,管不住了!呵,当初真不该将你送去秦先身边养着,好的不学,尽学了他那身冷待人的毛病。”
冷待吗?
若真是冷待,那人为何又交代他许多?
紫苑夫人眼中所见大多偏颇,可现在想来,唯有他似秦先这一点,倒没说错。
秦无瑕微笑起身:“恭送母亲。”
如此,一母一子分道而行,望君山的仪仗浩浩荡荡开去汴州,而他则快马奔向许州。
到达许州,他立即派出精锐搜索,几日过去,竟未能见墨微辰丝毫痕迹。
既然如此,那人便只能他独自相见了。
古旧的小庙今日不同往昔,更加疏于打理,更加守卫森严。他并非不能硬闯,但要见的既是那位老人,他还是堂堂正正走进去为佳。
自去年颜公抵达叛首府上,秦无瑕便暗中派人保护,时时将消息送回身边,以防叛首对颜公不利。那日夜里,墨微辰心碎道他们一行努力是送颜公赴死,她的话敲痛了他的心。
梅花雪林中,他既答应她,事有可为,他定做到。
只不过如今因为秦明德之事,他与淮西军正面交过了手,双方撕破脸面,打破了昔日本就摇摇欲坠的平衡。叛首早知他与颜公关系,即便不动颜公本身,也已将颜公身边的人杀个干净。
他想保护颜公,愈发难了。
“祖师首座,”覆雪的荷塘边,霄飞恭敬行礼,“院子里已打点好了。请祖师首座入席。”
秦无瑕最后看了眼面前的一池冻水,忽而想起去年今时喝醉后那番失态,一丝笑意略过烦躁的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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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州。
药铺的牌匾之下,墨微辰第三次吃了闭门羹。
非常时期,人人紧张,像她这种来历不明的外地人想找个住处都难,更别提她是想买治疗刀斧伤的好药。
这几年,商户们要么在战乱中耗尽了家底,要么被反复的局势逼得修炼成精——万一被扣上个收留奸细的罪名,那可要大大地倒霉,又有谁肯给她开门?
但珍珍病得厉害,她实在没有办法了。
暮色渐沉,墨微辰赶在坊门关闭前钻进了一户有大院子的人家。
有了在陈员外家“投宿”的经验,她算是摸出来了。如今全程通缉飞贼,她们俩若想不被捉到,可不能躲在寻常人家的小屋子里,越是豪华的大屋,被搜的机会反而越小。
只要找那无人使用的僻静院子,低调一些,便可在里头想住多久住多久。
她悄然穿进花园的角门,埋头穿过喧闹的廊下,径直来到最偏僻的房间。
木门“吱吖”一声打开。
姚凌珍蜷缩在榻上,硕大的床将她的身子衬得孱弱。汗打湿床榻,墨微辰给她换过一身,擦洗时又一次看见珍珍周身的伤痕,心中直将龙亭的那帮畜生骂了个遍。
疼痛叫姚凌珍皱眉转醒:“娇龙儿?”
墨微辰心疼地抚了抚珍珍的手背,轻声哄道:“好好睡。我说过保护你,定会做到。”
如果有药,珍珍会好受很多。
可如今战事刚停,即便是这样的大户人家,找被褥衣衫只是费些周折,找伤药却是不能。
照顾珍珍歇下,墨微辰踏着夜色又一次翻进库房,再三确认没有合适的药后,忽而灵机一闪——
这一户没有,那隔壁呢?
隔壁那户昨日今日忙碌了整整两日一夜,今夜忽然灯火辉煌,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帝老儿来视察了。有这样排场招呼客人的人家,很大可能也备了伤药。
现在这个时候,那些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用人们大抵都招待客人去了,她不惊动人便得手的机会很大。
墨微辰低头瞥了眼自己小腿上已然有些肿胀的刀伤,咬咬牙,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