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客特意放慢脚步,手指若有似无地擦过盛葳的袖口:“你住这间。”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族长住西厢,离你最近,我们……住其他厢房。”
话语间,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旁边另一间隔着精致庭院、同样规格宏大的正房。
那是族长的居所。
按理说族长才最为尊,不过他本人对那些陈俗旧规没那么在意,也无声纵容他们的“权力僭越”,只是有些东西嘛……
所以无需多言,这安排本身就昭示着某种不言而喻的亲近与特权,众人心照不宣。
他推开雕花木门,一股暖烘烘的檀香扑面而来,盛葳一时竟有些恍惚,这香气与她惯用的味道分毫不差,却更加清冽悠长。
“香是从海南收的老料。”张慕尘适时解释,他最是了解她喜欢什么味道的。
盛葳还未开口,张千军万马指着博古架:“香薰在那儿,在床头怕你不习惯。”
架上汝窑瓶旁悬着的錾银香球,正缓缓旋转着,无形中吐出袅袅香气。
屋内陈设看似简约,却处处透着用心。上好的紫檀木家具沉稳大气,一张月洞门架子床占据东墙,帐幔是雨过天青的软烟罗。
西墙几幅装裱考究的字画错落悬挂,她凑近细看,竟是文徵明的山水小品和郑板桥的竹石图,旁边还配着幅齐白石的虾趣图。
“这是真迹?!”她指尖悬在画前,不敢触碰,这应该放博物馆,而不是放这里。|5?43^看d书| ¨|?已!-¢发?布?u最_新£章??节 “嗯。”张海洋突然出声,“库房里翻出来的。”觉得她喜欢,所以就拿出来了。 张小蛇红着耳朵指向里间:“衣柜……也收拾好了。” 衣柜几乎占满整面墙,她好奇地走到红木衣柜前,拉开门,里面的景象让她微滞。 衣柜里满满当当,按季节分区的衣物分隔得井井有条: 按色谱由浅及深排列的风衣,还有她常穿的卫衣牛仔裤、摇曳长裙、俏皮短裙、吊带针织衫,可爱的小熊睡衣、真丝睡裙…… 甚至还有几件剪裁合体、料子上乘的旗袍,颜色和款式都精准地踩在她的审美上。 中层的几个抽屉里,还整整齐齐叠放着崭新的贴身衣物,蕾丝与纯棉材质皆有。 “这……”她拿起细细看了看,转过身,脸上带着丝纯粹的困惑,“我自己有时候都拿不太准这些尺寸,你们是怎么……” 话音戛然而止,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张海客若无其事地调整着自己的大衣。 张慕尘站在窗边,专注地看着窗外一枝探头的梅花,仿佛没听见。 张海楼慵懒地靠在门框上,低头研究着自己的指甲,嘴角挂着一丝意义不明的笑。 张千军万马耳根顿时霎红,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旁边的张小蛇更是蹿红到脖子。 其他几位也都齐刷刷地望天看地,眼睛忙碌得很,装聋作哑的本事个顶个的强。 张九思隐约察觉出此刻气氛的诡异,但他只是静静扫了一圈,最后停在盛葳身上。\x~i+a.n,y.u-k`s~.?c`o_m? 罢了,张家现在只有一个女独苗苗,再怎么关系复杂,好歹都是老张家的人,嗯。 空气中唯有几不可闻的、轻微吞咽口水的动作暴露了某种尴尬又隐秘的共识: 他们对她的了解程度,无论是哪方面,都远比她自己想象的,要深入透彻得多。 好在尴尬没有持续太久,旁边梳妆台的多宝格里的珠玉宝石适时吸引了她的注意。 里面整齐摆放着成套的翡翠首饰,还有铂金镶钻项链、祖母绿耳坠、珍珠胸针…… “这……这也太贵重了吧。”在这里生活,她觉得自己连呼吸都会不自觉放轻。 “你不要有压力,”张海客语气平淡,“这些是我们从小到大就为你准备好的,累积了很久,只不过现在才有机会拿出来。” 最让盛葳惊讶的是浴室,卫浴设施齐全,24小时恒温热水,还有双人浴缸,现代化便捷巧妙融进中式格调竟毫无违和。 “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需要?” 张海客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遥,语气是询问,眼神却分明写着“不可能缺什么”。 “这里……”盛葳还在东摸摸西看看,忽然回头,幽绿眼眸闪着探究的好奇, “有没有什么密室或者地下室之类的?”毕竟是个老宅子,她猜应该有。 张海客闻言,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一下,还没开口,旁边倚着门框的张海楼倒是戏谑地低笑出声,嘴角似乎弯起一个浅弧。 “你这小脑瓜,转得倒快。”张海客语气听不出波澜,“不如自己找找看?” “才不要。”她立刻拒绝,视线在几人身上转一圈,最后选了个“最好说话”的。 “张小蛇,你告诉我。” 猝不及防被点名的青年脱口而出道: “那个……多宝格后面,左边往下数第三个抽屉,抽出半寸有暗扣,往左扳……” 他语速飞快,指点完毕才猛地意识到什么,白皙的脸涨红,有些无措地抬眼望去。 果然,众人的目光齐齐投去,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和心照不宣的无奈。 张小蛇红着脸窘迫低头,手指下意识地绞紧了衣角,他根本就不会拒绝她…… “咔哒”,她己经手快地照做了。 墙面移开,一条通道口露出,一股混合着尘土和陈年岩石气息的凉风涌了出来。 “还真有啊?”她抬脚就想往里探。 “等等!”张海楼反应极快,长臂一伸拦在她身前,那股慵懒瞬间被严肃取代, “现在不行。” 张海客极快接过话头,“里面几十年没通风,阴气重的很,对你身体不好。” “对,空气也浊得很。”张千军万马急忙附和,“不如等我们……” 盛葳眯起眼睛正要反驳,张启灵不知何时站在通道口,一个眼神,众人立刻噤声。 好嘛,看他那样盛葳就知道去不成了。 张海楼顺势扶着她肩膀往外带:“走走走,吃饭皇帝大。”力道温和却不容抗拒。 被半推半请地带离,张海楼搭着她的肩,心头微动,语气带着点亲昵的抱怨: “看你这小胳膊小腿儿的样子,从大门走到这儿都嫌远吧?这地方偏,所以……” 他拉过她的手,将一把车钥匙拍在她手心,钥匙扣上是显眼的三叉星标志,奔驰。 “省点力气,嗯?” 廊下细雪未停。盛葳看着宅院各处,问起身旁的人:“为什么这么大费周章?” 张慕尘停下脚步,抬手自然拂去她发间细雪,还用指尖探了探她冻红的耳垂,那双低垂的黑眸里翻滚着不动声色的占有欲。 一句“你值得”随风消融在风雪里。 真实原因谁都没说,她在长沙那时说要离开他们的气话,真真是让他们慌了心神。 他们全都记在心里,把她的气话刻进骨血里,再不动声色地铸成这精心布置的笼。 他们把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的面前,倾尽所有地宠着她,只是不希望她离开他们。 这才是“你值得”的三个字底下,藏着的那摊漆黑如墨的真心。 这份爱不动声色,却也密不透风。 他们当然希望她能成长起来变得强大,但前提是不能离开他们,这是不容置喙的。 他们早把她的退路铺成华美的单向道,纵使千帆历尽,尽头也只能是他们的身边。 除了他们,再没人能配得上拥有她。 她不能走。? ?也走不了。 镣铐也是有的,只是还没到用的时候。 张九思走在众人身后,看着这群活了百多岁的同僚像护食的兽般围圈着她转。 他的旁观,己经无声表明了某种态度。 而盛葳浑然不觉,正低头端详掌心的车钥匙。 细雪无声落下,覆盖着这片庭院,也掩盖了那些无声涌动的暗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