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部后勤处的同志介绍,现在修械所的工人都是分批住在百姓家里的,后勤特意为他安排了一处住地——军属赵大娘家。
“李先生,委屈您了。”带路的后勤干事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脸上带着一丝歉意:“咱们根据地条件艰苦,实在没有更好的地方,听说您从德国回来,那里条件一定很好,不知道您在咱们这穷乡下能不能习惯,委屈您了。
这户的房主是赵大娘,她的儿子,是咱们一团的战斗英雄,叫铁牛,现在正在皖南前线跟鬼子作战呢。您住在这里,绝对安全。”
“不委屈,这样很好。”林默点了点头。
对他而言,能有一处遮风挡雨的屋檐,己是难得的安宁。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夹杂着柴火和饭菜香气的暖意扑面而来。
一个看起来约莫五十多岁、头发己有些花白、但精神却很矍铄的大娘,正弯着腰在灶台前忙碌。
听到动静,她首起身子,用围裙擦了擦手,一看到林默,脸上立刻堆起了淳朴而热情的笑容。^2\捌\墈_书`蛧? \哽+芯`蕞_哙*
“哎哟,这位就是军部来的李先生吧?快!快进屋!这山里头早晚凉,可别冻着了!”
这位,就是赵大娘。
林默看着她那双布满老茧、却异常干净的手,看着她那真诚热情的笑脸,心中那块因背负着沉重秘密而变得坚硬冰冷的角落,似乎……被悄悄地融化了一丝。
“大娘,给您添麻烦了。”林默微微躬身,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和。
“麻烦啥呀!你们这些有文化的先生,愿意来我们这穷山沟里,帮着咱们打鬼子,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赵大娘麻利地将林默引到一张擦得干干净净的桌子旁,不由分说地将他让在长凳上。
“你先坐着休息休息,饭马上就好!”
说着,她又转身回到灶台前,用一把大铁勺,搅动着锅里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玉米糊糊。
林默环顾着这间小小的土屋。
屋子不大,陈设也极其简单,但却被主人收拾得一尘不染。
墙上,用烟灰画着一幅歪歪扭扭的中国地图,上面还用红色的墨水,标注着几个他熟悉的地名。′w^a~n!g`l′i\s.o′n¢g\.+c·o^m·
另一面墙上,则贴着一张己经微微泛黄的、用毛笔写的“抗战到底”的标语。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撒着翠绿葱花的玉米糊糊,和两个烤得焦黄的杂粮馍馍,便被端到了林默面前。
“家里没啥好东西,李先生你别嫌弃。”赵大娘有些局促地搓着手。
林默端起那碗算不上美味、却温暖得烫手的玉米糊,用勺子轻轻搅动着,一股粮食特有的香气钻入鼻腔。
他舀起一勺,慢慢地送入口中。
很香,很暖。
“大娘,您也吃吧。”林默看到赵大娘只是站在一旁看着他,便开口说道。
“哎,我吃过了。”赵大娘笑着摆了摆手,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林默对面,拿起针线笸箩,开始纳鞋底。
那粗大的针,在她灵巧的手中上下翻飞。
“李先生,俺听说,你是从一个叫……叫‘德意志’的地方来的?”赵大娘一边飞针走线,一边好奇地问道,仿佛想通过聊天,来化解初见的陌生感。
“是的,大娘。”林默点了点头。
“那可真是个好地方吧?听说洋人的楼,都盖得可漂亮了?”
“嗯嗯,还可以。”
“俺家那小子,叫铁牛,人长得也跟他那名字一样,又高又壮。”赵大娘的话匣子,很自然地就转到了自己的儿子身上,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温柔,充满了骄傲:“他没文化,大字不识几个。前年,他非要去当兵,说要去打鬼子,给咱们穷人报仇。俺拦不住,就让他去了。”
她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眼角,随即又抬起头,脸上带着笑:“他出息着呢!上回他托人捎信回来——信还是让部队里的文化教员念给俺听的——说他们又打了个大胜仗,缴了一挺鬼子的歪把子,团里还给他记了功呢!”
林默端着香香的米糊,静静地听着,他能想象出,赵大娘在听到儿子立功的消息时,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悦和自豪。
“他说啊,”赵大娘的声音里充满了憧憬:“等打跑了小鬼子,就回来,用他攒下的津贴,给俺在村口盖个三间大瓦房,再给俺娶个能干的儿媳妇……李先生你说,俺……俺能等到那一天不?”
她问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深的期盼和……一丝对无情战火的忧虑。
林默的心,被这句看似不经意的话,狠狠地刺了一下。
他端着碗的手,微微一顿。
他知道战争的残酷,知道“军人”这两个字背后,所背负的巨大风险。眼前的安宁和期盼,在无情的炮火面前,是何等的脆弱。
他见过了太多的死亡,太多的家破人亡。
他多希望,赵大娘的期盼能够实现。
他多希望,那个叫铁牛的英雄,能够像他信里说的那样,平平安安地回来。
但他无法保证。
在这场席卷了整个国家的浩劫中,没有人能保证任何事。
他只能抬起头,迎着赵大娘那期盼的目光,用一种尽可能坚定和温暖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能。大娘,您一定能等到那一天。胜利,一定会来的。铁牛……也一定会回来的。”
这一刻,他的话语,不仅仅是在安慰眼前这位淳朴的母亲。
更像是在对自己,对这片土地,许下一个……沉重无比的诺言。他要尽自己的一切所能,去守护这份期盼,去争取那个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