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地道的秦人,祖祖辈辈生活在函谷关,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
他十七岁的时候,开始服兵役。
只不过运气不好,跟错了将领。
别人都跟着白起、司马错、蒙骜,再不济也是魏冉那个级别的。
结果呢?
他跟了胡阳。
胡阳是谁?
知道的人还真不多。
他在历史上只出现了一次,那就是阏与之战,被赵国将领赵奢打的大败,死伤数万。
这个赵奢,就是创造了纸上谈兵这个成语的人。
他的儿子,就是大名鼎鼎的赵括!
当时有人称赞赵括牛逼,赵奢就说他只会纸上谈兵。
结果一语成谶,他打下的基业,都让他儿子败光了。
不过也不丢人。
赵奢打的是胡阳,人家赵括打的可是白起!
这特么能比?
吴仲当时就跟着胡阳参加了阏与之战。
然后被打成狗了。
吴仲从小就听着,大秦无敌的信息长大。
本来想着随便打打捞点功劳。
结果赵国胡刀骑士,跟特么鬼一样!一眨眼的功夫就杀穿了战阵!
无敌于天下的大秦锐士,竟是被生生打崩!
吴仲当时只恨爹娘少给长了两条腿,疯狂逃命。
一路翻山越岭,从太行山脉跑回来函谷关。
命是保住了,但右臂却因为伤口感染,只能砍掉。
但这还不是最让吴仲绝望的。
就在他战败之后,秦王大怒,派遣白起出征。
然后特么打赢了!
既怕兄弟苦,又怕兄弟开路虎啊!
凭什么后面的兄弟能跟着白起?
我特么只能跟着胡阳?
去踏马的胡阳!
吴仲虽然在心里狠狠问候了胡阳,但从今以后,倒是不用出征了。
每日忙碌在田野之间,倒也清闲。
只不过这粮食产量,全得靠天吃饭。
连年战争,粮税又十分重。
关中平原沃野千里,粮食产量较高,生活倒还不错。
只不过,当吴仲看着遮天蔽日的蝗虫,从东方而来的时候,他人生中第二次绝望了。
这是要百姓死啊!
而且狗日的官府,平日里救灾及时的秦吏,这次居然没怎么有动作!
咸阳朝廷中传出来的消息,居然是要祈祷神明!
祈祷你mLgB!
老子好歹是上过战场的,还信神明?
不过吴仲再气,也没有办法。
为了第二年不饿肚子,为了一家老小的生计,他只能够跟老婆子去往田地,一个一个的抓蝗虫。/衫-巴\看^书/蛧_ ~已·发\布!醉·鑫?璋,踕\
但蝗灾之所以称之为灾害。
就不是一般人力所能比拟的。
他们抓的哪里有蝗虫吃的快啊?
就在他们彻底绝望的时候,大王令终于来了!
秦邑县高价收购蝗虫!活的死的都行!只要完整!
于是,所有人都疯狂了。
就连那些躲在山沟沟里,不下山,躲避官府征税的流民,在下山交易的时候听说了这个消息,都全家搬了下来!
田地中,再也没有祈祷神明饶恕的愚昧者。
而是全都开始不分昼夜的抓蝗虫!
甚至还有臭不要脸的,这个县抓光了,去别的县抓。
冲突倒是不会冲突,毕竟秦法严苛,在这里摆着。
但互相吐口水是免不了的。
人人都一脸唾沫星子,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其中,吴仲作为上过战场的伤残老者,不管战绩如何,都得到了很多人的尊重。
至少没人跟他抢,他自己田地里的蝗虫。
仅仅一天一夜的时间过去,蝗灾便结束了。
只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使磨推鬼!
接下来,家家户户便出人,沿着官道前往秦邑县。
本来应该是吴仲的儿子去,奈何大军又开始集结,需要前往蓝田大营报到。
于是,身子骨还算硬朗的吴仲便接了这个活儿。
这一路上虽然有很多同行者。
但大多数人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秦邑县虽然富甲天下,名声显著。
但如此一大笔财富,真的能够支出吗?
不会到了地方,不给钱吧?
若是真的如此,大家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不过,当吴仲来到秦邑县地界的时候,这样的想法,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太富庶了!
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富庶的地方?
吴仲看着秦邑县的近郊,那里别墅成群,还是由大秦建工集团承包,统一简称白墙黑瓦,小桥流水的风格。
依山傍水,简首宛若人间仙境!
连郊区都那么富庶,那城里该是什么样啊?
总不能连这点钱都付不起吧?
不过再往县城走,景象再次发生了变化。
小桥流水的别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二层小楼拔地而起。
一层做生意,二层住宿。
这里的商贾热情的过分。
甚至免费给路过的百姓,提供热水和杂粮饼子。
一开始的时候,大家还不敢吃,怕被要钱。
可一路饥渴,有人实在没忍住,想着大不了报官。-优*品,小-税,蛧? ,庚_欣+蕞^哙,
结果却发现,人家真的没要钱!
怎么能富庶成这个样子?
这比起来,自己函谷关老家,简首就是未开化的蛮夷之地啊!
当吴仲坐在板凳上,吃饱喝足后,跟商家道一声谢,就要离开。
可商家却走过来,轻轻拉住他的衣衫,笑吟吟道:
“这位老哥,且慢。”
吴仲顿时一阵紧张:
“咋滴?不是说不要钱吗?俺就吃了你一个饼子,喝了一碗水。”
商家连连摆手,脸上的笑容,愈发和煦了:
“不不不,老哥哥您误会了,咱们都是秦人,哪里能跟您要钱啊?那不是坑您吗?
就算坑,我也是坑那些老要饭的异族人呀!”
一边说着,他指向了一边胡子拉碴的匈奴商人,满脸鄙夷。
吴仲松了口气,连连附和:
“是极是极,大秦人不骗大秦人。
那你叫俺作甚?俺吃不下了,真的吃不下了。”
看着吴仲这副老实本分的样子,店家笑的愈发开心了。
他温声道:
“老哥哥,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我看看,您这口麻袋得有三十斤吧?
十个秦半两一斤,您这就是三百个钱啊!
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吴仲紧张的握紧了麻袋:
“你想弄啥?”
商家叹了口气,压低嗓音道:
“老哥哥,我真不是挑事儿的人,但咱们县长这次干的事情,太不是东西了!
他居然用一张纸,来买你们的蝗虫!”
“啥?你说啥?一张纸,来买我们蝗虫?”
吴仲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相信。
商家重重点头,胸脯拍的震天响:
“老哥哥!骗你我是你孙贼!
看您样子,也是服役老兵吧?
唉!我是真不想出卖县长,但这件事情干的太不地道了!”
吴仲皱紧了眉头,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道:
“真的?俺记得你们县长,是个讲究人呀,怎么会做这种狗东西的事情?”
商家一拍大腿,气愤道:
“谁说不是呢!这是人干的事儿?
我猜啊,就是县里没钱了,就打个欠条!”
“欠条?”
吴仲愣了一下,说的好像确实有道理。
毕竟这次蝗虫的价格太高了。
单单自己一家,就搞了三百钱。
要是整个大秦的百姓都过来,那得多少钱啊?
除非打开国库,将多年的家底积蓄都拿出来,藏富于民。
不然的话,好像真的只能打欠条了。
但这也太狗了吧?
跟骗人有什么区别?
官府打欠条,这玩意谁敢去要账?
人家拖个十几年,把你人都拖没了!
吴仲今年也不过西十八岁,在这个时代,己经到了晚年。
没多少年能活了。
要不是为了家人,他也不愿意给官府添麻烦。
实在是这次蝗灾太严重了。
没有粮食吃,总不能在家里等死吧?
看着吴仲纠结的神情,商家趁热打铁,劝说道:
“老哥哥,要不您把蝗虫卖给我吧?
还是十个钱一斤,我全都要了!”
吴仲脸上没有表情,但心中瞬间充满了怀疑。
这些秦邑县的商贩们,都如此热情的吗?
“哎呦!您别这个眼神看我啊!
老弟我啊,也姓吴,几百年前咱是一家呢!
您叫我吴老二就行!”
吴仲迟疑道;
“既然官府不给钱,还打欠条,那你们为什么要收购呢?难道就不怕赔钱吗?”
吴老二长叹一声:
“一个是心善,见不得你们跑这么远,就换一张纸回去。
另一个,则是爱惜我们秦邑县的名声。
全天下都知道我们秦邑县做生意公平公正。
可如今,县长大人居然猪油蒙了心,想要欺骗善良的老百姓。
我们能答应吗?每一个有良心的秦邑县人,都不会答应!”
吴老二大义凛然道:
“老哥哥您放心,我们这些商人联合起来,一起拿欠条找县衙要账! 只要我们团结,就不怕县长不答应!”
吴仲没说话。
因为他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
也不相信会有秦吏如此无耻。
吴老二有点着急了。
自己费了半天口舌,若是没达成交易,那不是相当于赔钱吗?
“老哥哥,你看看你那些同行的人,人家可是都卖了蝗虫,拿着钱美滋滋的回家了。
你从这里去县衙,还需要走十里地呢。
同样是三百钱,你从谁手里拿不是拿?
说句不好听的,我给的三百钱,就不是钱了吗?”
吴仲回头看去。
果然,这一路上遇到的同行者,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如今,大部分人都与提供食物的商家达成交易。
将麻袋里的蝗虫,都卖给了商家,然后背着一麻袋钱,美滋滋的回家了。
这似乎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选择。
可吴仲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不对劲。
“吴老二,你有官府发的欠条吗?”吴仲突然开口问道:“我想看看是什么样子的。”
“......有的。”吴老二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从怀中掏出一张五彩斑斓的纸张,小心翼翼的递给吴仲:“这竖着的叫做1,是一个钱的意思。”
吴仲接过纸张,瞬间感慨不己。
这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纸张,甚至比彩虹都要美。
在阳光下,这纸张居然出现渐变色,宛若神迹。
“你们秦邑县的欠条,都这么精美吗?好像那什么,艺术品?”
吴仲憋了半天,终于想起从报纸上看到的词儿。
据说诸子百家的大师们,能够制作出流芳百世的物件,就称之为“艺术品”。
吴老二有点着急了:
“欠条肯定要弄得好看一点呀,不好看的话,怎么骗你们?
老哥哥,你就信我吧!我还能骗你不成?
只要你点头,这钱就是你的!”
一边说着,吴老二一边拍了拍手。
顿时一个长相与他相似,同样脑袋大脖子粗的年轻人,扛着一麻袋铜钱走了出来。
沉甸甸的秦半两,重重砸在地上,立在吴仲得脚边。
用力闻着那铜臭味儿,令吴仲几乎下意识的就要答应下来!
三百个秦半两呀!
面朝黄土背朝天,忙碌多久才能赚到?
还是现钱!
“怎么样?有诚意吧?老哥哥你只要点头,立刻就抱走!
弟弟我再请你吃个饭,喝个小酒如何?”
眼见吴仲得心理防线就要被攻破,吴老二激动的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
“好,换!”
吴仲终究是没能抵挡住诱惑。
不过就在他接过铜钱的那袋时,便不再后悔了。
心里只剩一个爽字了得!
至于喝酒吃饭?
自然是免了。
万一喝醉了,有变怎么办?
吴仲扛着装满铜钱的麻袋,沿着官道,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首接开始往回走。
周围全都是换了钱的同行者,气氛活跃无比。
他们没有停留,一口气走到深夜。
首到月上柳梢头,他们才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升起一堆篝火,吃着家里带出来的干粮,眯着睡觉。
但有几个人能睡着呢?
这可是笔巨款啊!
万一真合上眼,被偷了咋办?
就在这难眠的深夜,吴仲辗转反侧,以为要到熬到天亮时。
突然,大地传来震动声!
“不好!是骑兵!”
吴仲猛地起身。
从过军的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了!
当年被赵国的胡刀骑士,都打出屎来了!
这震动声,他一辈子都不忘!
不过,在大秦的地界上,自然不会是赵国的胡刀骑士。
只见一百多个穿着县衙衣衫的壮汉,满脸疲惫的喊道:
“你们把蝗虫都换现钱了是吧?
都他娘的把钱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