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台村。
天都黑了,还有好几户人家的年夜饭没有开席。
这几户人家都在焦急地等到外出打猎的家人回来。
东台村每年都要向朝廷进贡虎皮。
今年也不知怎么了,村里之前派了好几支队伍进山,都没发现有老虎的踪迹,只好将以前偷偷存下的虎皮交上去应付差事。
直到钦差走了之后,东台村的人才得到消息,说有一头老虎从罗刹国方向一路过来,已经到了附近山脉。
东台村的人顿时来了精神,村长郭向荣立刻组织了三支队伍,带着猎狗还有弓箭、长刀等武器进山准备猎杀老虎。
他们也的确在山里发现了老虎的脚印和粪便。
但是无论他们怎么找,都没能在山里找到这只老虎。
期间他们也打听过了,也没听说哪个村子猎杀了老虎,或是有人卖虎皮、虎骨等物的。
难道这只老虎只是路过,根本没打算在这里定居?
但是也不对啊!
三支队伍从山里回到村子之后一碰头,根据各自的发现,渐渐勾勒出老虎的行动轨迹。
但就像见鬼了似的,村里人几乎把老虎留气味圈起来的这片地盘儿都找了个遍,却没有一个人发现老虎的踪迹。
除夕当天才回村的这支队伍,带队的人是村长的儿子郭成文。
其他人都已经回村了,只有郭成文不甘心,硬是带着几个人在山里找到最后一刻才往回走。
他原本计划除夕中午能回到村里。
但是因为山里下起了大雪,所以耽搁了行程。
几个人一直走到天黑才总算出了山。
沿着小路往村里走的时候,郭成文还在跟几个人讨论老虎到底去哪儿了。
“这只老虎明显是准备留在这里过冬的,它在很多地方都留下了粪便和爪印,就是在留气味,圈地盘。”
“我们还发现一处地方,像是大型猛兽打斗留下的痕迹。
“应该是外来的老虎跟本地那只豹子争地盘打起来了。
“看结果应该是老虎赢了,但是没发现豹子的尸首,很可能是逃跑了。”
听了大家的话,郭成文越发确信,老虎就是准备留在这里定居的。
可村里人都快把山翻过来了,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呢?
“行了,别想那么多了,快走几步,家里人都在等着你们过年呢!”
几个人循声抬头,只见郭向荣正提着灯笼站在村口等着他们。
郭向荣身后还站着其余几人的家人。
“大家都辛苦了,先回家吃年夜饭吧。
“至于老虎的问题,过完年咱们再一起研究。”
郭成文上前几步道:“爹,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郭向荣拍拍儿子的肩膀道:“说这话就外道了,走吧,回家了!
“你娘做了一桌子好菜,全家都等着你呢!”
跟着郭成文的几个年轻人也纷纷跟郭家父子俩道别,跟着各自的家人回去了。
郭家父子俩也并排往家走。
“爹,我总觉得这个老……”
郭成文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郭向荣打断道:“黑风寨出事了。”
“虎……”郭成文一愣,“恩?黑风寨?
“黑风寨咋了?出啥事了?舅舅没事吧?”
郭成文的舅舅卫茂学是黑风寨的一个小头头。
所以东台村跟黑风子一直以来都井水不犯河水,有时候还会互通有无。
郭向荣叹了口气道:“现在也不知道到底咋回事,你舅舅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娘这几天总偷偷的哭,回家之后你可千万别提这事儿。”
郭成文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追问:“爹,到底出啥事了,你这说得不清不楚的,把我都说迷糊了。”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咋回事儿。”郭向荣道,“这不是要过年了么,你娘就跟往年一样,准备了几份儿节礼,叫人给你叔,你姑,你姨和你舅舅家送去。
“谁知道去黑风寨的人很快就带着东西原封不动的回来了,说黑风寨如今都乱套了。
“腊八那会儿大当家带人出去抢劫,小两百人带出去,竟一个都没回来。
“他们在半路发现一些血迹,还有被咬死和吃得只剩皮毛骨架的骡马,却一个人都没找到。
“这可真叫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
“黑风寨如今只剩因为受伤没跟出去的二当家张冀。
“失踪那些人的家人都去寨子里要说法,如今把他弄得不堪其扰,干脆叫人封了寨子的大门,不许任何人进出。
“所以你娘准备的节礼也没能送进去。
“你娘知道这件事哪里还坐得住,赶紧让你大哥套车亲自去了黑风寨。
“虽然也没能进去,但好歹算是跟你舅母她们说上话了。
“你舅舅当天也跟着大当家出去了,一直都没有回来。
“大家都说这么多天了,他们这帮人肯定凶多吉少了。
“所以你娘回来之后心情很是不好。
“大过年的,你说话千万加点儿小心,别再惹她伤心。”
“爹,我知道了。”郭成文心情沉重地点点头。
卫茂学虽说是个山匪,却是个很重感情的人。
对郭成武、郭成文兄弟俩一直很好,真是应了娘亲舅大那句话。
所以听说舅舅出事,郭成文很是担忧。
“爹,这事儿好生蹊跷。
“两百来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他们原本打算去哪里抢劫啊?”
“他们打听到松江村今年秋天收获不错,年货备的比较丰厚,所以打算去劫上一笔,好让寨子里的兄弟们过个肥年。
“谁知道这可倒好,东西没抢到还把人都丢了。”
“有没有可能是松江村……”
郭成文话没说完自己就先摇头道:“不可能,松江村满打满算才多少人,哪里扛得住黑风寨两百人的攻击。”
“二当家早就派人去松江村看了,人家村里什么事儿都没有,大家都在正常过日子呢!”
“那就是丢在半路了?”郭成文道。
“行了,快别琢磨这事儿了。
“你能想到的,二当家他们能想不到么?
“这些天以来,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愣是什么都没发现。”
“那咋办,就这么算了?”郭成文皱眉问,“我娘第一个就不能答应。”
“是啊,我寻思着,这事儿还是得着落在松江村身上。
“等过完年我安排个人,找个由头去松江村一趟,看能不能打探出什么消息来。
“甭管是死是活,总得有个交代才行!”
郭家父子站在院子外面说完话才开门进屋。
“娘,我回来了。”郭成文进门赶紧打招呼。
郭母卫氏双眼红肿,即便努力想用水粉遮盖,却也没什么用处。
她强打起精神点头道:“回来了就好,赶紧回屋换身儿衣裳,洗把脸,洗洗手过来吃年夜饭了。”
见全家人都在等着自己,郭成文又赶紧跟大哥大嫂打招呼道歉,飞快地回屋换了衣服出来,洗了脸和手坐下,郭家的年夜饭这才算是开席。
看着满脸憔悴,强掩悲伤还要努力冲家里人露出笑容的老娘,郭成文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他当即打定主意,等过完初五,他就抓紧时间去松江村一趟,无论如何都要弄清楚舅舅的下落。
郭家这顿年夜饭虽说比预计的晚了挺久,好多菜都不得不重新端下去加热再上桌,但好歹还算家人齐全地聚在一起吃上了。
黑风寨此时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张冀每天都是枕着哭声入睡,一晚上被哭声吵醒好几回,昏头涨脑地睡到早晨,再被人给哭醒。
白天更是一波波的人过来找他哭诉,求他赶紧去找人。
张冀被哭的头昏脑涨,感觉自己精神都要出问题了。
哪怕只有一个人待着,他也总觉得有哭声环绕着自己。
这样悲惨的气氛,随着日期越接近过年,就愈演愈烈。
小年儿那天,竟直接有个老太太带着年幼的孙子准备上吊,一了百了。
幸亏邻居发现及时,才没闹出人命。
但是寨子里的人却好像瞬间开窍了似的,一个两个地闹起自杀来。
张冀一时间也很难分辨,究竟哪些人是来真的,哪些人只是为了向自己施压。
但他此时万万承担不起寨子里再有人死亡。
一旦发生,其他人积攒多日的情绪就会立刻找到出口。
到时候就会铺天盖地将他淹没,渣都不会剩下。
所以他只能拖着伤腿,带着仅剩的十几名手下,在寨子里到处奔波。努力安抚和开解这些人。
日子就在这样的忙碌中来到了除夕。
如今寨子里,除了个别没跟着出去的光棍儿汉,哪里还有人有心情过除夕啊!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家觉得好歹是除夕了,就都没再出来闹事儿。
张冀总算是能安静地在自己屋里待上一会儿了。
他自己抱着酒壶喝起来就停不下来了。
“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难道是大当家走前拜山神爷的姿势不够谦卑?心不够虔诚?”
张冀喝得半醉不醉,便自言自语起来。
“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
“过完年,我这腿也该好的差不多了,我必须亲自去松江村看看,究竟是哥什么情况……”
松江村的人此时哪里知道,村子又被人给惦记上了。
当然,就算知道,他们也不会把张冀和郭成文放在眼里。
黑风寨小两百名山匪都被他们收拾了,剩下的这些虾兵蟹将算得了什么!
此时村民们都纷纷从家里出来,看着何劭做的烟花在天空中不断绽放。
老金头站在一处较高的坡上,将村里各家各户的大红灯笼和孩子们手里提着的小灯笼尽收眼底。
再抬头看看满天的璀璨烟花。
松江村的人以前哪里知道烟花是什么东西!
今天一个个也都开了眼。
“原来烟花这玩意儿这么好看呢!”
“这名字起的还真贴切,可不就是一股烟儿上去就开花了!”
“你懂啥,听说那个可难做了,一个弄不好说不定都会把人给炸了。”
“你懂个屁,我早就听说了,何劭那小子,以前在京城是将作监的人。
“算了,跟你们说将作监你们也听不懂。
“这么说吧,何劭以前啊,是专门给皇上和宫里的贵人们做东西的。
“给贵人们做东西可跟给咱们做东西不一样。
“那玩意儿一个做不好,就得跟他现在似的,直接被流放到咱们这儿了。
“所以他肯拿出来的东西,必然都是小心又小心,绝对不会出事的。”
“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他这不都被流放了么,肯定是做的东西出事儿了。”
“说你们笨,你们还不服气。
“不然你们想想,如果他做好烟花送进宫里,还没放上天自己先炸了,那皇上还不得诛他九族?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其他几个人听了这话,一个个无言以对。
因为他这话说得好有道理,他们是真的无法反驳。
在全村人都激动沸腾的时候,只有孙家人冷清清地待在家里。
年夜饭的餐桌也没几道像样的菜,更别提其他好吃的了。
孩子听着外面的热闹,想要出去,却被孙大龙一眼瞪了回去。
“看什么看,人家不欢迎咱们,你非要去热脸贴冷屁股么?”
小孩子哪里懂这些东西,只知道大过年的,别人家孩子都有新衣服,有灯笼,现在还有烟花看,他却只能待在家里,还要被爹责骂,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孩子一哭,孙家屋里立刻鸡飞狗跳起来。
老王头今晚喝得有点多,所以干脆没出去。
他披着棉衣站在自家门口,听着隔壁孙家的吵闹哭喊,倒也不耽误他看烟花。
老王头一边看一边对身后的老伴儿道:“真是没想到,咱俩活着的时候,还能过这么热闹一个年。
“虽说此时天黑了,可看着村里如今的模样,我这心里头别提多敞亮儿了。
“咱们虽说上岁数了,但儿孙算是赶上好日子了。
“这下好了,啥时候闭眼我都能安心的走了。”
“你这人,大过年的,这说的都是什么玩意儿,也不知道说几句吉利话!”
听着老伴儿嘴里的埋怨,老王头也不争辩,只靠着门框,看着烟花,听着村里人的阵阵欢呼,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