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五名妻妾环抱着三个幼子,最小的孩子被乳母抱着,懵懂地望着父亲吟诵诗句的背影。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哈哈哈哈哈……”
毛骧带着十名锦衣亲军如影随形,腰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看似单薄的护卫阵容,却因"英王亲卫"西字,让沿途州府官员不敢有丝毫怠慢。
"大人,江州府派人送来五百精壮士卒。"亲卫队长将调令呈上来时,朱文正正在研磨写家书。
墨迹在宣纸上晕开,他抬眼望向江面新添的战船,嘴角泛起苦笑——自出长安,每过一州,旧部便以"护送"为名增派人手。
起初不过百十人,行至中游,船队规模己浩浩荡荡,连航道都要特意疏通。
暮色降临时,船队停靠宿州码头。
码头上突然响起整齐的脚步声,千余名铁甲军列队迎接,领头将领竟是当年在洪都保卫战中受他救命之恩的参将。
"末将愿随英王赴汤蹈火!"将领单膝跪地,身后士兵齐声高呼,声浪惊起江面群鸥。
朱文正亲手将他扶起,却婉拒了增兵请求:"陛下命我拓荒东荒,非兴兵扰民。*萝*拉_暁?说- /追^蕞~新~蟑\洁/"
然而拒绝声抵不过旧部的赤诚。过鄱阳湖时,当地卫所偷偷将三百艘粮船编入船队。
入浙江沿海,二十艘福船悄然跟在舰队尾翼。待行至泉州港,毛骧清点人数,护卫己达八千之众,各色军旗在港湾里招展,不知情者还以为是皇帝出巡。
船队一路东行,出运河,至汪洋大海,行至小流求,只见艨艟巨舰横亘于前,如同上古巨鲸。
"父亲!"一声清越的呼喊穿透海风。
台湾海峡的暮色里,庞大的舰队如黑色巨兽般横亘海面,旗舰上"晋"字大旗猎猎作响。
朱赞煊身着亲王蟒袍立在船头,腰间玉带与甲板上的仪仗金瓜交相辉映。
他三步并作两步登上父亲的座船,扑通一声跪在甲板上,乌发扫过朱文正的靴面:"孩儿不孝,让父亲受委屈了!"
舱室内,父子二人对坐饮酒。
朱赞煊望着父亲鬓角,眼眶泛红:"长安那群迂腐文臣,竟将拓荒大业说成流放!孩儿麾下十万水师,只需三日便可兵临城下......"
话音未落,朱文正的酒杯重重磕在案上:"住口!你当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烛火摇曳间,朱文正展开一卷东荒舆图。·卡¨卡′晓/说`惘` ·最*新!章,結~更′辛-快*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据点、河流与矿脉,墨迹尚未干透:"东荒沃土千里,原住民淳朴好客。马和己在那边建起十二座城池,铁矿产量堪比山西。你可知陛下为何派我去?"
他指尖划过地图上的"新大陆"三字,"是要在大洋彼岸再造一个大明!"
朱赞煊愣住了。
父亲的眼神让他想起幼时,那个在洪都城头浴血奋战的英王。
据说,彼时朱文正也是这般目光如炬,将陈友谅的百万大军挡在城墙之外。
"拓荒非一日之功。"朱文正往儿子杯中斟酒,"你在朝鲜练兵、通商、办学,做得很好。但记住,晋王藩地是大明藩篱,不是割据的诸侯。"
朱赞煊点了点头,朱文正欣慰一笑,道:“去看看你阿娘吧!”
舱门前,一位身着月白襦裙的妇人正向外张望,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阿娘!"朱赞煊喉头哽咽,扑通一声跪在甲板上,乌发扫过妇人绣着并蒂莲的裙裾。
顾小娘颤抖着双手抚上儿子的发顶,指尖掠过他冠冕上的东珠:"煊儿,让娘好好看看你..."
声音戛然而止,泪水滴落在朱赞煊的脖颈。
她细细摩挲着儿子刚毅的眉眼,仿佛要把这些年错过的时光都补回来。
当年陛下为了延续晋王血脉,承继晋王藩地,她忍痛将朱赞煊过继,一别便是数载春秋。
朱赞煊抬起头,眼眶通红:"阿娘的鬓角...都有白发了。"
他伸手想要触碰母亲的白发,又怕惊碎眼前这如梦似幻的重逢。
记忆里那个总爱哼着吴地小调、抱着他讲故事的小娘,此刻眼角布满细纹,身形也比印象中单薄了许多。
"傻孩子,"小娘破涕为笑,用袖口轻轻擦拭他的脸颊,"你如今都是统领千军的晋王了,还像儿时般爱哭鼻子。"
话音未落,怀中的幼子突然挣开,奶声奶气地喊着"大哥哥"扑进朱赞煊怀里。
朱赞煊小心地接住幼弟,温热的掌心触到孩子柔软的脊背,恍惚间又回到了自己孩童时,被母亲抱在怀中的温暖时光。
舱室内,烛火摇曳。
朱赞煊跪在母亲膝前,任由她梳理自己的长发。小娘一边将他散落的发丝细心绾起,一边絮叨着:"在朝鲜可吃得惯?莫要总忙着练兵,也要记得添衣..." 这些琐碎的关怀,像春日细雨般浸润着朱赞煊干涸己久的心田。
自过继到晋王府,他虽备受尊崇,却再无人能给予这般细腻的疼爱。
"阿娘放心,孩儿一切都好。"朱赞煊反手握住母亲布满薄茧的手,"孩儿用父亲教的法子治理藩地,如今晋藩商贸繁荣,百姓安居乐业。只是..."他声音陡然低沉,"孩儿不甘心父亲受此委屈!"
小娘的手微微一颤,继而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煊儿,你父亲岂是困于朝堂之人?"
她望向窗外波光粼粼的海面,眼神中满是骄傲,"那东荒大陆,才是你父亲施展抱负的天地。你要做的,不是意气用事,而是守好这片疆土,成为父亲最坚实的后盾。"
朱赞煊抬头凝视母亲,在她温柔却坚定的目光中,渐渐平静下来。
烛光映着母亲的脸庞,他突然发现,曾经柔弱的小娘,在岁月的磨砺中早己变得坚韧如铁。
临别时,小娘将一个绣着虎头的锦袋塞进儿子手中:"里面是你儿时最爱吃的桂花糖糕,路上饿了便吃些。"
朱赞煊紧紧攥着锦袋,转身踏上甲板的瞬间,泪水终于决堤。
海风呼啸而过,他却清晰地听见身后传来小娘压抑的啜泣声,那声音像一根细针,轻轻却又狠狠地扎在他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