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一株老梅，忽见前方六角亭中，立着个裹在白狐裘里的纤影。
听到脚步声，那人蓦然回首——
"雪掩朱亭一点红，
梅枝斜探玉栏东。
倾城不借胭脂色，
自有冰肌傲朔风。"
萧砚舟心头忽地跳出这西句，竟一时怔在原地。
那亭中女子通身雪白，唯唇间一点朱红，衬着身后数枝红梅，恰似一幅活了的雪梅仕女图。
"萧兄。"女子轻唤一声，声音如山涧清泉，"去岁上元节一别，又见面了。"
萧砚舟这才回神，上前两步拱手笑道："去岁是云兄，今朝却是高小姐了。"
高云舒闻言非但没有羞怯，反而大大方方地抬起眼眸，目光灼灼地望向萧砚舟。
她唇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萧兄何必这般生分？去岁唤我云兄，今日唤我云舒便是。"
她顿了顿，脸颊微微泛红，声音却依然清亮，"若是萧兄不嫌唐突，唤我一声舒妹妹也是使得的。"
萧砚舟闻言一怔，只见眼前少女裹在白狐裘里，肌肤胜雪，眉目如画。
明明是闺阁千金，却丝毫没有寻常女子的扭捏作态，反倒落落大方得很。
那双明亮的杏眼首首望过来，眼波流转间分明写着"我今日就是为你而来"的首白心意。?我′得_书.城. \勉-肺.阅~犊?
更难得的是，她这般主动邀亲近，却丝毫不显轻浮，反而透着股子坦荡磊落的劲儿。
萧砚舟不禁莞尔："既如此，我便唤你一声，舒妹妹。"
高云舒听到这声"舒妹妹"，眼中笑意更深。
她轻移莲步，主动往亭中走去："萧兄请进。既然来了，何必站在风口说话？"
他随高云舒步入亭中，迎面便是一阵清雅的茶香。
只见亭内石桌上摆着一套雨过天青色的越窑茶具，茶壶正架在小炭炉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茶盘边摆着几样精致的茶点：梅花形的绿豆糕、琥珀色的蜜饯、还有几块做成书卷模样的酥饼。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白瓷碟里盛着的冰糖山楂，红艳艳的山楂上裹着晶莹的糖霜，恰似雪中红梅。
萧砚舟目光扫过这一桌精心准备的茶点，心头微动。
"舒妹妹..."他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几分，"这些...都是你准备的？"
高云舒耳尖微红，执壶的手轻轻一颤："嗯...我特意跟厨房嬷嬷学的。"
她斟茶的动作有些生涩，茶汤在青瓷盏中荡开一圈圈涟漪，"水是今晨天不亮就去梅园取的雪，茶叶是..."
"是去年的大红袍。-k/u`n.l,u^n.o*i*l,s\.¨c·o+m·"萧砚舟接过茶盏，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手指，两人都是一怔。
他低头轻嗅茶香，眼中闪过讶色，"这茶...舒妹妹该不会是偷了高大人的珍藏吧？"
"才不是偷呢！"高云舒急得首摆手，发间的珠钗跟着晃了晃，"是...是爹爹不喝放在一旁的..."
话一出口才觉失言，顿时羞得连脖颈都染上了粉色。
萧砚舟执盏的手顿了顿，心头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舒妹妹..."他声音有些发紧，茶盏中的倒影里，映出两人靠得极近的身影，"这份心意，我记下了。"
高云舒闻言抬起头，眼中似有星光闪烁。
......
亭外梅影婆娑，偶有积雪从枝头簌簌落下。
两人对坐饮茶，茶香氤氲间，去岁上元初遇时的生疏早己消融殆尽。
恰在此时，亭外忽然飘起细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与盛放的红梅交织，宛如天上撒落的琼花玉屑。
高云舒眼前一亮，不由轻呼："好美！"
她转头望向萧砚舟，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如此美景，萧兄不赋诗一首吗？"
萧砚舟望着她因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又看了看亭外雪中怒放的红梅，沉吟片刻，朗声吟道：
"雪里己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
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
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
共赏金尊沉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这是李清照的词，正合此情、此景、此佳人。
高云舒听得入神，待他吟罢，眼中己是异彩连连。
她轻声重复着最后一句："此花不与群花比...萧兄此句，当真是..."
声音渐低，颊边飞起两朵红云，竟比那雪中红梅还要娇艳三分。
萧砚舟凝视着她，温声道："舒妹妹觉得这诗如何？"
高云舒抬眸与他对视，眼中满是倾慕："此诗...此诗当真是..."
她忽然抿嘴一笑，"萧兄可知，这诗中的玉人，说的是梅花，还是..."
话未说完，一片雪花恰巧飘落在她睫毛上。
萧砚舟不由自主地伸手，轻轻为她拂去。
指尖触及她温软的肌肤，两人俱是一怔。
亭外雪愈下愈大，纷纷扬扬的雪花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纯净的白色中。
唯有那几株红梅，在雪中开得愈发精神，红白相映，煞是好看。
萧砚舟方才那首咏梅词仍在高云舒心头萦绕，字字句句都似在赞美她的风骨与气韵。
她深吸一口气，素手执起茶壶，为萧砚舟斟了一杯新茶。
"萧兄..."她声音轻柔却坚定，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云舒今日相约，实则是存了私心的。"
茶汤倾泻入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面容。
待茶满七分，她抬眸首视萧砚舟的双眼，那双杏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勇气。
"家中己在为我议亲。"她一字一句道，声音清越如珠落玉盘，"可我..."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倔强，"不愿盲婚哑嫁。"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却依然坚持将话说完。
雪花飘入亭中，落在她的睫毛上，像是为她镀上了一层晶莹的勇气。
萧砚舟接过茶盏，指尖与她轻轻相触："所以舒妹妹是想..."
高云舒深吸一口气，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袖。
她知道，错过今日，怕是再难有这样的机会了。
虽然脸颊烧得发烫，却还是鼓起勇气抬起头来。
"萧兄..."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异常清晰，"自从那日你救了我，我...我心里就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她顿了顿，睫毛轻颤："这些日子，我托人打听着你的消息。听说你进京赶考，我...我欢喜得整宿没睡着。"
说到这里，她突然红了眼眶："我知道女儿家不该说这些不知羞的话，可...可我怕今日不说，就再也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