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朱荣的黑色狼旗在风中招展,铁甲骑兵的战马不时发出嘶鸣,士兵们整齐的脚步声与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刘璟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剑柄,感受着皮革缠绕的纹路。
"玄德!"粗犷的喊声从身后传来。刘璟转身,看见尔朱荣大步走来,阳光照在他锃亮的铠甲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刘璟抱拳行礼:"大帅。"
尔朱荣豪迈地挥了挥手:"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末将是在想,"刘璟指向浮桥,"河桥乃我军退路要冲,若被截断..."
"哈哈哈!"尔朱荣突然大笑,震得身旁亲卫都不由自主后退半步。他一把揽住刘璟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刘璟暗自皱眉,"玄德啊玄德,本帅身边怎能少了你这智囊?"他用力拍着刘璟的后背,"河桥就让杨忠去守吧,你和高昂跟着本帅,咱们一起去会会那个毒妇!"
刘璟低头称是,嘴角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本想借镇守河桥之机避开即将到来的洛阳乱局,但转念一想,或许亲眼见证这段历史也是种难得的经历。
"末将遵命。"刘璟恭敬道,余光瞥见不远处的高昂正向这边张望。
待尔朱荣走远,刘璟将杨忠叫到河堤旁的柳树下。柳枝轻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三弟,"刘璟从怀中取出一块青铜虎符,郑重地放在杨忠手中,"河桥关系全军命脉,务必小心把守。+小*税/宅/ _耕.辛`醉′全*"
杨忠接过虎符,黝黑的脸上满是坚毅。他拍了拍胸脯:"大哥放心,有我在,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过河桥!"说着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刘璟摇头失笑:"记住,若见洛阳方向火起,立即派快马报我。"他压低声音,"另外...无论发生什么,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擅自渡河。"
杨忠眨了眨眼,虽然不明白大哥的用意,但还是重重点头:"明白!"
远处传来号角声,催促着后续部队加快渡河。刘璟最后望了一眼滚滚黄河,转身向自己的战马走去。他知道,渡过这条河,就将踏入一个血与火交织的漩涡。
高昂牵着马迎上来,粗声问道:"大哥,尔朱荣叫你去干啥?"
刘璟翻身上马,轻抚马鬃:"二弟,准备好吧,我们要去洛阳了。"
"太好了!"高昂兴奋地挥舞着长槊,"早就想会会那帮洛阳的软脚虾了!"
夏夜炎热,洛阳皇宫内一片混乱。胡太后独自坐在寝宫的凤榻上,手中的青瓷茶盏早己凉透,却浑然不觉。窗外,宫女太监们惊慌失措地跑来跑去,远处隐约传来百姓逃难的哭喊声,与宫中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交织在一起。
"太后!尔朱荣大军己过偃师!"郑俨跌跌撞撞冲进来,俊美的脸上满是冷汗,连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发髻都散乱了几缕,"最多三日就到洛阳!"
胡太后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描金的牡丹花纹硌得她指尖生疼。她突然想起多年前第一次入宫时的情景——那时的洛阳城何等繁华,朱雀大街上车水马龙,她坐着凤辇入宫时,百姓们跪拜欢呼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时的她,是何等意气风发,以为能在这深宫中翻云覆雨。!微¨趣.晓\说_蛧^ ′吾*错/内′容·如今,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传旨,"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本宫要出家为尼。"
郑俨和李神轨的族弟李彧闻言大惊,双双跪地:"太后三思啊!"
胡太后惨然一笑,凤目扫过这两个曾经最亲近的面孔。郑俨的衣袍上还沾着昨夜的酒渍,李彧的腰间玉佩还是她赏赐的那块。她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如此可笑:"怎么,你们还想陪本宫一起死吗?"她缓缓起身,华丽的裙摆扫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备车,去白马寺。带上...带上那几个懂佛经的宫女。"
郑俨还想再劝,却被李彧拉住。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的神情——太后主动退位,或许他们还能保住性命。
当夜,一队不起眼的马车悄悄驶出皇宫侧门。胡太后褪去华服,换上一袭素衣,却依然难掩绝世容颜。她最后回望了一眼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宫墙,那金碧辉煌的殿宇在月光下依然壮丽,却再也激不起她心中半分波澜。
"走吧。"她轻声吩咐,马车缓缓驶向城西的白马寺。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是为她辉煌又荒唐的一生画上最后的句点。
马车内,胡太后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金佛,这是她入宫前母亲给的护身符。她轻轻抚摸着佛像,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算命先生说的话:"凤命贵不可言,但终将归于佛门。"当时她只当是笑谈,如今想来,竟是命中注定。
"太后...不,师父,"随行的宫女小心翼翼地问,"到了寺里,您想取个什么法号?"
胡太后望着窗外渐行渐远的皇宫轮廓,淡淡道:"就叫...妙音吧。"
白马寺内,暮鼓晨钟。青烟袅袅中,胡太后——如今己剃度出家的妙音师太——跪在蒲团上,木鱼声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她望着金身佛像慈悲的面容,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金碧辉煌的朝堂。
"师太,该做晚课了。"小尼姑轻声提醒。
妙音师太回过神来,手中的佛珠"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时,忽然瞥见铜镜中自己的倒影——光秃秃的头颅,灰扑扑的僧袍,哪还有半分当年母仪天下的风采?
"你说..."她沙哑着嗓子问小尼姑,"若是重来一次,我还会那么做吗?"
小尼姑吓得连连后退:"师、师太..."
"罢了。"妙音师太苦笑一声,捻动佛珠,"都是业障啊。"
寺外,洛阳城己陷入疯狂。尚书令元徽的府邸被暴民洗劫一空,几个地痞正为争夺一尊金佛打得头破血流。而在城南,一群溃兵撞开了白马寺的侧门。
"听说这庙里藏着宫里的宝贝!"
"搜!都给老子搜!"
妙音师太听到动静,手中的佛珠越捻越快。当溃兵踹开禅房门的瞬间,她猛地转身——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她厉声喝道,眼中迸发出久违的威严,"先帝灵位在此,谁敢造次?!"
溃兵们愣住了。昏暗的烛光下,他们只看到一个光头尼姑,身后供着先帝的牌位。
"晦气!"为首的溃兵啐了一口,"走走走,去别处找!"
待脚步声远去,妙音师太瘫坐在地,冷汗浸透了僧袍。她望着先帝的牌位,突然放声大笑,笑声中却带着哭腔:"陛下啊陛下,您看见了吗?到头来,竟是您的牌位救了妾身..."
三百里外,尔朱荣大营。
刘璟站在营帐外,望着南方天际隐约的火光。夜风送来远处士兵的喧闹声,却吹不散他心头的阴霾。
"大哥!"高昂兴冲冲地跑来,手里举着烤得焦香的羊腿,"尝尝!刚猎的野山羊!"
刘璟接过羊腿,食不知味地咬了一口。
"咋了?不合胃口?"高昂挠挠头,"要不我去伙房给您弄碗热汤?"
"不必。"刘璟勉强笑笑,"二弟,你说...咱们打仗是为了什么?"
高昂不假思索:"当然是为了建功立业,封侯拜将啊!"说着又压低声音,"等打进洛阳,大哥说不定能捞个王爷当当!"
刘璟望着这个憨首的结拜兄弟,心中百味杂陈。他想起历史上即将发生的河阴之变——尔朱荣将在黄河岸边屠杀两千多名朝臣宗室,而自己此刻竟与这场惨剧近在咫尺。
"二弟,"刘璟突然抓住高昂的肩膀,"答应我一件事。"
"大哥您说!"
"明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带着咱们的老弟兄,离黄河岸边远点。"
高昂一脸茫然:"为啥啊?不是说要在河阴渡口..."
"别问为什么!"刘璟罕见地厉声打断,随即又放缓语气,"就当...就当是大哥求你了。"
高昂被刘璟眼中的恳切震住了,重重地点头:"成!大哥说啥就是啥!"
夜更深了。刘璟独自站在营帐外,听着此起彼伏的鼾声。他知道,明日之后,历史的车轮将碾过无数人的命运。而他这个"异数",又能改变多少呢?
远处,尔朱荣的中军大帐依然亮着灯。隐约可见几个黑影正在帐内密谋着什么...
白马寺的晨钟突然敲响,悠长的钟声穿越三百里山河,仿佛在为一个时代送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