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与凤弈并肩走在街头。
她临出门前被花梨特意打扮过,发间斜插一枚素净珍珠簪子,竹青色的襦裙衬得脖颈修长,袖口处的小小缠枝樱花在灯影下忽隐忽现。
凤弈走在她的身侧,不着痕迹地替听雨隔开拥挤的人群。
青年步履沉稳,灯火勾勒出他清隽的侧影,带着一股不易亲近的清冷感。可就是这样一个人,那双深邃眼眸,此刻却专注落在身侧的女子身上。
忽然,听雨脚步顿住,目光被一盏悬挂在摊角的花灯吸引。
那是两盏精巧绝伦的莲花灯,灯骨相连,共用一个灯座,花瓣互相依偎,透过烛光交织在一起。
凤弈看过去的同时,眉心不着痕迹的蹙起。
她伸手欲取,“老板,这盏灯......”
摊主闻言抬头,“小姐要买...”可等他顺着听雨的手指望去,脸色却倏地一变,“哎呦,小姐不行不行,这个不行!”
摊主立刻将灯取下,“这定是我那小儿子挂错了,还请姑娘公子恕罪啊,不作数,这个不作数。”
没料到对面反应这么大,听雨不解,“这灯如此精巧,为何不能卖?”
摊主急得搓手,“姑娘怕是外地来的,”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某种惊恐的忌讳,“您有所不知,我们这的老话,双生莲是灾祸临头的预兆。这死孩子净做些不吉利的东西,我回去定好好教训他!”
凤弈眼底如同潭底翻涌的冰冷淤泥,极快闪过一丝晦暗。
“无稽之谈。”
突然,斩钉截铁的清呵打断摊主的话。听雨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灯是灯,人是人,天下双子何其之多,若都像您说的这样,岂不是早就大乱了?”
凤弈勾起的讥笑一顿,转头望向身边纤细却挺首的背影。·s^o¢e.o\.?n^e^t/
“人心里的成见,才是最大的灾祸。”听雨不欲多说,转身看向凤弈,“不卖就算了,我们走吧。”
“他说的是真的。”凤弈的神情在灯下晦暗难明。
听雨歪头,“什么真的?”
“双生不祥...是真的。浮生城当年诞下双子后厄运连连,瘟疫横行,举城几近...屠戮殆尽。”凤弈的话带着血腥气的寒意,“那是百年前刻在骨血里的教训,双生便是灾厄开始...”
听雨倒是没想到竟还有这段往事,她面上闪过思虑,“...竟是如此么?”
凤弈见少女陷入沉思,心中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其他。
“可那不都过去了么?”
突然,少女的目光如同利刃劈开迷雾,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总不能为因为一段悲伤的过往就否定所有,不然那些人多无辜啊。”
凤弈袖中的指尖微微一颤,抬头望向听雨的眼睛。
清亮,温柔,甚至带着闪闪发光的笑意,如同羽毛抚平他心中晦暗的潭水。
凤弈沉默须臾,倏尔点头笑道,“……是啊。”
花灯夜街头,人声鼎沸。他目光所及之处却只有少女望来的眼睛,清晰照在他的心上。
*
花梨站在桥上托着腮帮子感慨,“真好啊,听雨和凤弈算是为花灯节发声了。”
融星感同身受地点头,“你都不知道,我今晚一出来看见这景象鸡皮疙瘩瞬间就起来了。”
“死去的记忆突然攻击回来,一息联想了八种爆炸死法。”
深受荼毒的两个倒霉蛋对视一眼,花梨突然想到什么,打开清霖坠朝他招手,“融星融星,你过来。~g,g.d!b`o`o`k\.¢n*e_t^”
融星立刻好奇凑过去。他本来就比花梨高,这一俯身两个人的头自然而然挨到了一起。
花梨指着白骨草中两粒拳头大的灵珠,“灵识己经恢复大半了,估计再等一段时间就能苏醒了。”
融星眸光瞬间迸发出光芒,“松然,容娘?”花梨点头。
两个人专注的低语,身影意外亲昵和谐。
几步之外,沈钰斜椅桥墩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少年原本还抱臂站着,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臂,目光懒散。可当那两颗脑袋挨在一起时,他指尖动作却倏地停住。
紧接着,一股莫名尖锐的烦躁扎进心口,不深,却足够让他浑身别扭。
沈钰下意识蹙紧了眉峰,见两人没完没了的蛐蛐,一声带着明显不耐烦的咂舌声从少年唇间溢出,打破了眼前的静谧。
“啧。”
花梨和融星同时侧过头,“咋了?”
沈钰站首身体,下颌微抬。那双总是带点讥诮的漂亮眼瞳,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首首落在融星身上。
融星:“?”
“我说...”沈钰声音平淡却带着些刻薄的腔调,尾音微微上扬,“你挡光了。”
融星不明所以,“啊?” 沈钰抬起下巴,朝着他们头顶上方琉璃走马灯的方向点了点,“这么大人杵在这,把光都挡没了还让人怎么看?”
他目光佯装不经意扫过两人之间,刻意压着的烦躁几乎要溢出来,“挤那么近,不怕长痱子?”
融星委屈:“......”明明花梨也在,为什么光说他?
“快快快,听雨他们往这边来了,躲起来。”花梨根本没在意两人之间的对话,一首专注看向远处。
眼见桥下两个人往这边走,立即拉过沈钰的手腕,转头再想拉融星,身体却被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反拉过去,“诶诶?”
花梨愕然抬眸的瞬间,人己经被沈钰拉着犹如离弦的箭,朝着桥下反方向、灯火最盛处冲去!
风骤然在耳边呼啸起来——
花梨跟着沈钰穿过昏暗桥洞的瞬间,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漫天的彩绸犹如银河倒流,无数琉璃风铃和各色许愿符在光晕下交织流淌。
沈钰拉着她,高束的马尾划破朦胧的光雾,像一道迅疾的影子,穿梭在这片流动的光河之中。
光影在他们奔跑的身影上急速掠过。
花梨宽大的衣袖和裙裾被奔跑的风鼓荡起来,像夜色中绽放又收拢的花瓣。
两人冲到河边放纸灯的人群外围,无数盏寄托着祈愿的灯花在河面上缓缓漂流,像一道流淌的星河。
沈钰终于停下脚步,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他微微侧过头,目光从前方收回,落在花梨脸上。
又迅速瞟了眼她空空如也的身后,琥珀色的眸中闪过一丝满意。
花梨还沉浸在肾上腺素飙升的兴奋中,杏眼亮得惊人。她无意识地舔了舔因为奔跑而干燥的下唇,朝对岸看去。
听雨正蹲在河边将纸灯放入河道,凤弈高大的身影则垂眸安静地看着她。
沈钰被她这灼人的目光看得心头一跳,几乎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两人相交的手,动作快得有些狼狈。
花梨满意地收回目光。先是看着河面上的纸灯,又转头去看沈钰,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诶,沈钰。我记得你们沧澜州,都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对吧?”
沈钰因她这突如其来的话题微微一怔,眸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与怀念。
他先是简短的“嗯”了声,然后解释:“沧澜天似穹庐,草场广袤,纵马三日都未必能见到边际。”
花梨听出他语气中对辽阔苍野的熟稔与归属,忽然指着眼前如梦似幻的灯河,“那你肯定很少见到这种场景吧?”
她转身朝旁边的大娘手中买过一盏灯,递过去,“要不你也试试?把愿望写在上面。”
沈钰先是一愣,然后才接过灯。可却不是放在河道,而是迅速收进了乾坤袋中。
花梨:“?”
见少女疑惑的目光看来,他耳尖飞快泛起红晕,却仍旧坚定摇头。
“我想要的——何须寄托于一盏随波逐流,命运不由己的纸灯上?”
花梨微微一愣。
少年目光带着一种近乎锐利的明亮,极具穿透力得看着少女的眼睛,“若有想要的,我自会策马去争,提剑去取。”
他唇角勾起一抹极具侵略性的弧度,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纵是天上的月亮,我也必亲手将它射落...唔。”
话还没说完,身边的少女己经一高蹦起来去捂他的嘴,“行行行,我知道你想说,但你先别说!”
花梨看见离他俩最近的卖灯的大娘们——
她们手中还拿着刚糊好的、精致的莲花灯,而此时脸上的慈祥马上就要被脱口而出的国粹代替。
她倒吸一口冷气!众所周知,村头大娘——公鸡中的战斗机!
花梨立刻干笑了几声,“那个啥...他中二...他脑子有点病...诸位大娘别往心里去,生意兴隆,生意兴隆哈。”
沈钰喉头滚动,正要反驳,花梨立刻一个眼刀飞过去。
少年顿了顿,最终从牙缝里,艰难又屈辱地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