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莳安并指如刀,袖风扫过石面,凹凸岩表瞬间平如镜台。
“佩兰辟秽如秋风扫尘——”
他拈起一片青翠佩兰叶平铺石案,叶脉间凝着的宿露滚成珠,竟映出山下药市攒动的人影。
温可夏并指点向叶面,冰魄引凝成的银丝线自指尖游出,穿入备好的骨针孔中。
“看针脚走势如导药气。”
她执针示范,玄色缎面囊布上,银线绣出旋涡状的避毒纹。
女童们依样运针,男童们则忙着往囊中填塞混了重九菊瓣的紫苏。
阿卯却攥着铁骨草溜到崖边,把草茎绕上颈间的茱萸新芽——
“我的避邪冠!”他得意晃着脑袋。
草尖银叶与碧芽交缠,叶缘晨露串成璎珞,随动作叮咚轻响。
山风骤起!
丹枫赤叶如血蝶纷飞,石案上未收的佩兰叶倏然卷上半空。
阿卯猛捂草冠,那草叶与嫩芽编成的冠冕却已被风扯离发顶,打着旋儿扑向断崖!
“呀!山神收供品了!”童子惊呼。
许莳安袖中银针疾射而出!
针尾金线如灵蛇缠住草冠,针尖却“铮”地刺入崖壁横生的老刺柏枝干。
几乎同时,崖底飘来稚嫩欢叫——
三只硕大的蟾蜍纸鸢正歪歪斜斜攀升,为首那只的竹骨尾巴恰好挂住金线!
“济世堂放药鸢赐福喽!”
崖下放纸鸢的娃儿们拍手蹦跳。
阿卯扒着崖沿,见自己草冠悬在纸鸢尾,随风筝摇摆。银叶与碧芽在风中绽出虹彩。
“快绣囊接福!”小满忽喊。
童子们忙将未收口的药囊举向山风。
奇异的是,那风竟卷着丹枫香穿囊而过,囊面避毒纹被风灌满,凸起游龙般的银棱。
许莳安掌心轻按石案,案上佩兰叶碎屑忽聚成只青鸟,衔着截金线飞向纸鸢——
金线绕住草冠轻轻一拽!
草冠坠回崖顶瞬间,纸鸢尾散落的七彩药粉如星雨洒落,正淋入童子们的药囊。
囊中紫苏菊瓣遇粉即膨,鼓囊囊溢出清冽辛香。
“点额礼——开!”
温可夏捧出朱砂药钵。
许莳安执铁骨草茎蘸取朱砂,银叶托着赤膏,在童子眉心各点一笔。
轮到阿卯时,草茎却忽弯向纸鸢飘走的方向——
银叶尖的朱砂坠落,正滴在阿卯鼻尖!
“哈哈哈哈!阿卯变红鼻麋鹿!”童子们哄笑。
阿卯揉着鼻子要恼,怀里铁骨草忽簌簌震动。
低头见银叶上,晨露璎珞里映出奇幻景致:山脚药农仰头望着空中的七彩药粉雨;放纸鸢的孩童追着沾粉的蝴蝶奔跑;济世堂檐下菊灯未点却自溢微光——
“是山神在预览暮灯呢!”小满惊叹。
阿卯忽将朱砂鼻头蹭向许莳安袖口:“许大夫也需避邪!”
玄青袖面霎时绽开朵朱砂梅。
众人哄闹间,那袖上梅影忽被山风卷起,飘飘荡荡落向崖底……竟化作真梅瓣缀上蟾蜍纸鸢的眼!
纸鸢猛一抖尾,向着更远的秋空翱翔而去。
丹枫枝头忽坠露,正滴在阿卯鼻尖朱砂上。
赤色顺水滴流下,在他衣襟画出道虹弧,远望如挎了条辟邪绶带。
落日熔金时分,悬壶溪已成蜿蜒的银河。
百盏白玉萝卜灯漂荡水面,镂空的菊纹灯壁内嵌冰魄引芯,幽蓝冷光将溪流染作液态青玉。
阿卯跪在溪石上,正将蟾蜍形绿豆糕掰碎塞进纸船,糕体裂处散出驱虫的雄黄气。
“小笨船,快跑呀!”他推船入水。
载糕纸船行经处,水面浮起针尖大的水黾虫。
虫足刚触到绿豆糕屑,溪底忽窜出几尾半透明的幻影小鱼——恰似晨炊石臼里显灵的那些!
鱼口开合间,水黾竟被吞入腹中化作银点,虫群滋生的浊气霎时清散。
“许大夫布灯阵!”小满指向溪心。
许莳安立于浅滩,玄色袍裾浸水不湿。手中三丈竹竿轻点水面,竿头雕刻的药葫芦纹漾开涟漪——
“叮铃!”
第一盏萝卜灯应声转向。
接着满溪冰灯如聆敕令,分流成七簇光链:天枢灯领衔的斗魁四盏青光大盛,天权位则散作辅灯八十一,恰合北斗九星之数!
“是济世堂的星宿阵!”药农们望溪惊叹。
此刻阿卯的铁骨草簌簌急颤,叶尖直指山谷。
众人回首,见济世堂木楼浴在暮色中,檐下八十一盏竹骨菊灯正次第明灭,恍如巨兽安眠时的吐息。
“掌灯人——升阶!”
许莳安与温可夏并肩踏上济世堂顶楼。两人共执的九孔火引形如药杵,杵头嵌着晨间石臼里凝结的冰虹露珠。
当火引举向檐角灯阵时,露珠忽折射出七彩旭日——
“嗤啦!”
九九八十一朵金焰同时在灯芯炸亮!
那光穿透冰魄引凝成的花瓣灯罩,在暮空绽开硕大的重九菊虚影,花蕊处浮着济世堂青莲徽纹。
归巢燕群恰掠过光瀑。
为首紫燕的翅尖扫过灯焰,翎羽沾着金辉飞旋,洒落的碎光惊起草丛蛰伏的流萤。
数点萤火撞上阿卯袖口——晨间小满系的药草百索突迸碧光,腕间七味香药如活过来般,在夜色里游成条翡翠星河!
“赤狐来讨灯了!”阿卯忽指楼角。
晨间叼走葛仙米穗的赤狐蹲踞瓦当,口中竟衔着支白烛果穗(形若烛台的药草)。
温可夏轻笑扬袖,檐角一盏菊灯飘落狐前。
狐尾轻扫灯罩,烛果穗遇光“噗”地燃起银焰,竟成新灯芯!
最奇是那银焰狐灯飘向溪面,溪中北斗灯阵的瑶光位(斗柄末星)自动让位。
狐灯归入星阵时,水面幻影鱼群骤然凝实——鱼身鳞片由葛仙米粒镶嵌,摆尾游过处,水藻间沉积的污垢尽化清波。
“点睛成阵——”
许莳安火引点向虚空。
檐下所有菊灯应声爆亮,光柱交汇于山谷上空,凝成半亩大的青莲光印。
莲心缓缓旋转,垂下万千金丝般的暖流,谷中夜露遇光即融,深秋寒气退散无踪。
阿卯靠着许莳安腿边打盹,药篓里铁骨草的银叶忽垂落他额前。
叶面夜露中映出奇幻镜像:
晨炊石臼里生出的蓝铃花在子夜盛放,花瓣托着星月;攀云虹桥上散落的药粉凝成朝霞;自己鼻尖那点朱砂随纸鸢飞远,竟化作真正的梅瓣缀上雪峰……
“梦里收重阳福呢。”温可夏解下外袍裹住阿卯。
袍角青莲纹漫开柔光,将他腕间药草星河、额前铁骨银露、袖口萤火残辉,都拢进一朵温暖的光莲里。
子时更鼓响,济世堂灶膛余烬“噼啪”炸星。
一粒赤豆蹦进阿卯袍角青莲纹,在梦中悄悄抽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