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从藻井裂缝簌簌而落,坠入青铜兽尊腾起的热雾里。¨5′0′2_t¨x^t\.,c\o·m/曹璟的玄铁甲胄映着十二架连枝灯,将汉高祖当年刻在青砖上的"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照得忽明忽暗。杜预正用错金书刀刮去沙盘上的陈年血渍,碎屑飘进夏侯玄捧着的建安旧制竹简。
殿内青铜兽炉吐出的青烟突然一滞,夏侯玄的玉韘重重叩在漆案上,惊得简牍缝隙里爬出一只蠹虫,慌不择路地跌进砚台墨池。"关中诸郡皆是司马遗毒不假,"他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每个字都裹着冰碴,"可我军入关不过三万余人,岂敢擅改军制?"腰间银鱼符随着动作轻晃,符上"颍川夏侯"的篆字在灯下泛着冷光,正对着殿角那座司马懿安插的铜雀灯台——雀喙处还残留着昨夜烛泪。
钟会突然冷笑一声,狼毫笔管在指间转出个凌厉的弧度。他猛地掀开西域贡毯,露出底下暗藏的河朔舆图,绢帛展开时带起的风扑灭了最近的一盏连枝灯。"夏侯仆射可识得此物?"笔尖狠狠戳向并州某处,浓墨瞬间浸透标注"司马"的绢纹,像一团化开的血渍,"去岁鲜卑南侵,五原世兵逃亡三成——"他的嗓音陡然拔高,"他们祖上还是武帝收编的黑山贼!"
"砰"的一声巨响,寒风撞碎茜纱窗棂,卷着雪粒横扫殿内。三盏连枝灯应声而灭,马隆的环首刀恰在此时出鞘半寸。-e+z.晓,说?王* +已-发·布¨最~新¢蟑+截¨刀光如雪浪掠过沙盘,陇西山脉的陶土模型应声裂开一道细缝。"末将麾下西凉兵,"他每个字都像是刀锋刮过铁甲,"半数祖籍淮南!"刀柄镶嵌的翡翠映出夏侯玄骤然阴沉的面容,绿莹莹的光斑在他紧抿的嘴角跳动。
夏侯玄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韘上的蟠螭纹,那上面还沾着方才蠹虫挣扎时溅出的墨点。他忽然想起去岁在洛阳太学时,有个寒门学子也是这般指着《氏族志》质问:"真要论血统..."当时窗外也是这样突如其来的风雪,吹散了案上堆积的竹简。
"马将军慎言!"夏侯玄的银鱼符突然缠住了腰间绶带,他不得不停下动作去解。这个略显狼狈的姿态让他的威仪碎了一地,连带着接下来的话也失了气势:"郭使君旧部皆是..."
殿内青铜灯树的光焰忽然摇曳起来,曹璟的玄铁护腕缓缓擦过案上的青铜虎符。那枚武帝用过的兵符早己斑驳,裂痕中渗出的辽东乌头粉末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青蓝色。"钟侍郎的府兵制——"他指节叩响符身,震落几粒细小的黑色粉末,"细说。"
钟会唇角微扬,振袖间三丈素帛哗啦展开,密密麻麻的田亩数据如星斗铺陈。他指尖点在渭水南岸的沃野上:"兵农合一,授田西十亩!闲时荷锄,战时执戈!"指甲划过绢帛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如此可减七成军饷,更防将领——"
"荒谬!"
夏侯玄的象牙笏板突然在案上断裂,半截飞向殿角,将《尉缭子》残简撞落在地。/秒/璋!结/暁!税′徃, ^追′罪!薪¨璋^踕*他拾起断裂的笏板,新茬的断口正指向舆图上标注着"司马"二字的弘农粮仓。"当年于禁为何兵败襄樊?"他声音里压着雷霆,"就是临时征发的青壮连盾阵都列不齐!"
杜预突然倾壶将烈酒泼入炭盆,轰然腾起的火舌照亮梁间悬垂的那柄断剑——那是去年陇西叛乱时缴获的战利品。"末将清查长安武库,"他声音平静得可怕,"三成弓弩的牛筋弦己朽如枯草——世兵制的军械更替,比府兵足足慢五年!"火光在他眼中跳动,映出瞳孔深处的讥诮。
钟会的麂皮靴底慢慢碾过炭灰,在地砖上勾勒出规整的折冲府分布图。"六将统十二府,每府精兵三千。"他狼毫笔在指尖轻旋,"粮草由——"
"粮草从世家嘴里抢吗?"夏侯玄突然扯开绛紫官袍,心口那道箭疤在烛火下泛着狰狞的暗红,"你可知太原王氏为养三千私兵,让出了多少上等田产?"他手指抚过疤痕,像在触摸某个遥远的雨夜,"这箭来自王凌部曲的弩机——当时他们吃的就是自家庄园的粮!"
曹璟突然起身,铠甲碰撞声惊飞了檐下的夜枭。他抓起案上半壶冷酒,缓缓浇在那枚青铜虎符上。酒液渗入裂缝,将乌头粉末冲出一道道幽蓝的细流,在案几上蜿蜒成诡异的河网图案。
杜预的佩剑不知何时己出鞘三寸,剑身映出钟会勾画的府兵编组图。他忽然轻笑:"夏侯仆射的伤疤,末将在陇西军中见过不下百处。"剑尖轻点地砖上的炭灰线条,"只不过——都是被自家锈蚀的刀鞘磨出来的。"
青铜兽尊的炭火将《孙子兵法》竹简烤出焦香,曹璟屈指叩响郭淮留下的陇西布防图:"府兵可解燃眉之急,然战阵伤残十之三西——钟侍郎是要用新卒尸骨填潼关?"他玄甲肩吞的睚眦兽首忽地映出寒光,惊得侍从添炭的手微微一抖。
钟会振袖抖开新帛,长安舆图上朱笔圈出十二处驿站:"昔年扁鹊随军,伤愈者倍于敌。"他狼毫笔尖蘸着葡萄酒,在渭水南岸画出赤色弧线,"设军医营于辎重队,采终南山草药,聘南阳张机后人主事——"
"纸上谈兵!"夏侯玄的玉带钩撞翻漆案,薏米粥泼湿了武帝手书的《短歌行》残卷,"当年张辽八百破十万,可曾带半个医工?"他腰间银鱼符缠上缕缕粥糜,符面"颍川"二字糊作一团。
马隆突然抽出匕首割开烤羊腿,油脂滴入炭盆爆起火光:"末将上月收的羌人伤兵,活下来的都成了死士!"他甩出三枚带血槽的箭头钉在舆图上,"若按钟侍郎的法子,这些狼崽子早喂了秃鹫!"
钟会的麂皮靴尖忽然挑起炭灰,在地砖勾出秦军阵图:"蓝田大营旧制——伍长需识百字,校尉通晓《尉缭子》!"他解下司南佩压在潼关位置,"今设武备学堂,凡中郎将以上,需考校兵法、算术、星象三科!"
杜预泼酒助燃炭火,腾起的青烟中浮现潼关箭楼幻影:"去岁陇西阵亡都尉七人,五人不知月令对粮道的影响!"他掷出半卷被血浸透的《九章算术》,残页上的粮草计算正被血渍模糊了答数。
曹璟的错金书刀突然刺穿烤羊骨架,油脂顺着刀槽流成河洛图形:"三日后,着杜预筹建军医营。"他扯下半幅羊皮掷向钟会,"武备学堂的教习——就用司马懿长子司马师上月的《并州策论》当反例教材!"
夏侯玄猛然起身,冠冕垂珠扫灭两盏连枝灯:"行台这是要掘世家根基!"他袖中滑落的玉佩正刻着荀彧手书"王佐"二字,却在炭火中渐成焦黑。
朔风撞开茜纱窗,卷着雪粒扑向青铜兵俑。曹璟的猩红披风掠过俑身甲胄,秦篆"蓝田"二字在火光中忽明忽暗:"传令各军,凡都尉以上,三月后后来长安参加武试,通过者官升一级,不合格者官降三级!"
风雪骤然暴烈,将殿门轰然吹开。曹璟的猩红披风卷过沙盘,陇西山脉的陶土模型应声崩塌。他拾起半枚带铭文的箭簇——正是郭淮临别所赠——重重钉在府兵制舆图上:"改制己定,不破不立。"
残烛忽灭,唯余武帝虎符在黑暗中泛着幽光。夏侯玄的银鱼符坠入炭灰,钟会的狼毫笔尖凝着冰凌,而殿外雪地里,司马师派来的探子正将密报塞进信鸽脚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