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此生恨别离(二)
几人退下后,室内终于安静下来。!我\?[的¥书_城ˉ~ ±更aeˉ新?%¢最¤快′
男人突然开口,声音黯然。
“你放不下仇恨,我也放不下。”
“人做错事,总是要付出代价,恶人自有恶人磨。”
“你宁愿做那个恶人?”
“佛曰: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一切又平静下来,包括空气和呼吸。
“你还要喝茶吗?”
男人的问题,让阿幕伸向刚才没有动用的茶杯的手顿了顿,她想了想,认真点点头道:“当然。”
男人忽然笑了。
“那就不必麻烦了。”
阿幕看着男人亲手将自己那杯没有动的茶,用双手捧着的姿势端到她面前。
“就喝它吧。”男人嘴角优雅地勾着,”算是我为你践行,以茶代酒,这样才算诚意。”
男人直接捧起茶壶,对着嘴开喝,刚才还热气腾腾的茶水,一碰触到他嘴巴的那一刻,热气明显褪去,水转温。
“好。”阿幕笑了笑,自行拿起茶杯,与男人干了一下,一口喝下去。
放下茶杯后,阿幕缓缓站起来抱拳,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公子阿幕走了,山高水长,望你我后会有期。”
男人却没有动,手里拿着茶壶坐在那里仰着头,眼睛黑亮黑亮地看着阿幕,眸子里仿佛要烧起一团岩浆般的烈焰,又似乎结成如同北极那万年融化不了的冰川,这两种情绪交织成斑斓的彩光。
阿幕闭了闭眼,叹了一口气,她向来是说走就走的性格,于是便转身就走,即使满脸泪水,也没有朝男人那里留恋地看上一眼。
人人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这回来的路,似乎也要比去的时候难上许多。
也许是因为来的时候身边有熟悉的气味陪伴,也许是这条路坑坑洼洼的确不怎么好走。
阿幕走的很慢,倒不完全是因为身体不适,她总觉得身后似乎有一种丝线般的东西往回拉着她,不让她人离开。·x`i¨a?o*s¨h,u.o¢y+e¢.~c-o-m.
出口在阿幕的卧房床下面,这段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无论阿幕走得多么慢,总是回到达。
阿幕面前是铁制爬梯,一直延伸到一块黑色的铁板之下。
“不要走。”
阿幕浑身一震,身后是熟悉温热的胸膛,整个人被男人从后面伸出的有力臂膀紧紧抱住,那样仿佛要把她勒进骨子里的力度,让她有种身后人意识疯狂的错觉。
她保持着一脚踏在梯子上的姿势,轻轻拍拍腰间的手,压低声音道:“别胡说。从我被公子从大火中救起那一刻起,我的使命便是帮公子完成夙愿,有恩报恩,所以我必须走。”
阿幕的话让男人的身体紧绷,声音变得激动而沙哑,道:“跟我走,你是我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我们去隐居,找一个小村落生活,不要再管什么天下霸业,安安稳稳过我们的日子好不好?”
阿幕愣住,苦笑着看向虚无的黑暗,沉默良久……这是她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曾经一度希望他能够对她说出这样的话,一等就是十年,或许正如师妹所说她曾经对公子也动过心。只是如今等到他提出来的时候,却发现早已经没有当初想象的那样,听到后会脸红心跳,然后不顾一切随他浪迹天涯。
或许时间消磨了一切,或许他们之间更多的是知己之情。总之,她……她不能,每个人生来就有使命,她不能逃脱肩膀上的责任,也不能忘记心头的怨恨和复仇。
“公子你不想完成你一生的心愿?难道你想后半辈子一直活在这张华美的面具之下永远见不到太阳?你真的能无怨无悔抛开这十年的苦心经营?”
随着时间的流逝,禁锢阿幕的手臂慢慢松开,她能够感到男人全身充斥着无能为力的愤怒和自暴自弃的痛苦,那种感觉像黑色的网一样将她的心脏一点一旦收紧挤压,她感觉就要窒息。
“我是个废物。”男人走到阿幕面前,眼神怪异地盯着她鼓鼓的小腹半天,突然转过身,发疯般一拳一拳砸石壁上,口中大喊大叫,嘶哑而痛苦,”我居然让我自己心爱的女人去怀上和我有血海深仇的男人的孩子,我是个废物,没用的废物,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干什么,还不如让老天爷把我用雷劈死……”
“住手!”当阿幕拖着笨重的身体冲过去的把男人一把抱住的时候,鼻尖已经问到了从男人关节出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忍不住气急败坏地吼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公子你这是做什么?你是不是疯了?还有不要胡说八道!”
“皇上驾到……”太监忠子尖细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越来越近,”桃花庵代掌门了断师太接驾。¨b/x/k\a~n.s`h*u_.¨c.o\m.”
紧接着屋内便传来李天麒快步走来的脚步声,以及急切关怀的问候声,“明珠,朕来看你了,你身子好些了没?”
“公子,我不会让你永远呆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相信我。”
阿幕来不及再对怀中男人说什么,松开手,转身便朝梯子上爬去,“相信我,我一定会把这天下双手交到你手中,我们一定会成功。”
身后忽然一紧。
阿幕回过头,看向手抓住她裙摆的男人,男人眼中似乎有难以言说的哀求和痛苦。
“你再陪我一会,不要回去见他,好不好?”
阿幕从未见过男人这个样子,在她的印象中,他向来都是笑着,无论是开心或者不开心,无论是喝茶下棋,还是处置敌手,嘴角眼中都是优雅至极的笑容……心里不由得一软,张开嘴就要答应。
“明珠你休息了吗?”李天麒已经到了阿幕的床前,生怕怕吵醒她,小声问道:“明珠,你怎么睡这么早?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小不忍则乱大谋!
“公子保重,阿幕定然不负公子的期望。”阿幕心里一狠,咬牙转身向上爬去,布料在身后撕裂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听到在耳朵里尤为刺耳,就像是某个人被撕碎的心。
“你爱上他了是不是?就像很多年前那样飞蛾扑火,不顾一切。你的复仇和完成我的霸业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不过是你对他旧情复燃,你这个骗子,大骗子。”
阿幕回到床上的那一刻,耳中被男人最后歇斯底里的怒吼震的嗡嗡作响,幸好她动作迅速合上被褥下的铁板,否则公子发疯似的声音非传出去不可。
“明珠你为何不说话?”李天麒的声音近在咫尺,自从有一次他半夜贸然出现在她床上,被她一气之下生生冷落整整一个月后,自此他每次来都会在床帐外停留片刻,只听他开口轻声询问,”朕很想你,也非常担心你,刚处理完政事连御膳都没吃,便急急忙忙赶过来看你今日过得好不好。我想看看你,可以进去吗?”
李天麒第一次说的是我,而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朕,真的仿佛不分彼此的新婚夫妻一般。
阿幕全身一震,“旧情复燃”几个字如同龙卷风一般忽而从心口卷过,带着滚烫到窒息的温度烙下痕迹。
她真的再次爱上……皇帝了吗?阿幕半卧在床上,捂着胸膛下飞快跳动的心脏,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回放着自从她有了身子以后皇帝为她所做的一幕幕……
皇帝隔三差五跑来看望她,经常带着一些花草经书,宠物首饰低声下气哄她笑,即使被她整日冷言冷语嘲讽,大多时候都会忍气吞声陪着笑脸,常把她轻轻搂在怀中满足地叹息。
虽然都是一些数不胜数的小事,但是,阿幕却觉得这样细水长流的温情到,如同春日的阳光般,让她结冰的心脏哗啦啦裂开一角,生生生出一丝感动和幸福来。
“我进来了,明珠。”
向来没有耐心的李天麒,恰在此时掀开床幔伸进一只手,他的眼睛仿佛可以透视一般,准确无误握住她的垂在身侧的右手,掌心宽厚温温暖。
有的人一心求功名利禄,视得到为极乐?功名利禄她不稀罕,那她的极乐是什么?难道……他便是她一生所追求的极乐?
随后便见李天麒整个人挤进来,对上阿幕的脸,忽而他一脸手足无措的模样,僵硬着手脚不知道该干什么。
“明珠你怎么哭了?是不是臭小子又闹腾的厉害肚子疼?还是胃不舒服吃不下去饭?或者是不是庵内有人说了一些不好心得风言风语?”
李天麒半跪在脚踏上,忙脚乱地替阿幕用明黄色绣着金色小龙的袖子为她擦眼泪,行动之间他腰间的剑与玉佩,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好不悦耳。
阿幕泪眼迷蒙间,眼睛划过皇帝心疼的眉眼,循着声音看过去,忽而嘴唇渐渐抖起来,心脏一阵一阵抽痛,眼底的不敢置信的怨恨神色一闪而过。
她与他的定情之物结好剑……
那梅花盘龙玉牌是谁的显而易见……
“别哭,朕这里会痛。”李天麒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口气坚定道:“明珠,你是朕的宝贝,这一生最爱的女人,朕发誓以后绝不会让你再掉一滴眼泪。”
“贫尼无妨。”阿幕白着脸扭头,避开李天麒再次伸过来替她抹眼泪的手,淡淡地说道:“让你见笑了,不关他人的事,只是刚才做了一个噩梦,皇上还请不要牵连他人,这里是贫尼的家。”
“明珠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都听你的。”李天麒已经习惯阿幕冷漠的脾气,因此毫不在意她刚才躲开他手指的动作,只是将她紧紧拥在胸口,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跟我回宫好不好?我会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一切,荣华富贵皇后的宝座也好,平淡生活也罢。我只是一天不见你,就心慌意乱到吃不下饭,满脑子整颗心甚至每个毛孔里都是你的影子。”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阿幕低垂的双眼死死盯着,他挂在腰间两件事物,忽而充满凄苦意味地笑了一声,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叹道:“好,贫尼就跟你回去,一切皆是命运,那便了断尘缘,斩断俗世十丈软红,全做是修行。”
阿幕刚说完这句话。
李天麒脸上的惊讶和喜悦极其明显,下一刻便仿佛早就做好准备一般,命人动作麻利地收拾东西,亲自扶着阿幕小心上了御撵,竟然
连一个夜晚也等不及。
“出发吧。”两人刚坐稳,李天麒便立刻开口沉声道,似乎生怕阿幕反悔似的,手臂紧紧禁锢在她的腰间,亲了亲她的额角,高高在上的天子又补了一句“你可不准反悔。”
“起驾回宫……”
“起驾回宫……”
“起驾回宫……”
阿幕掀起御撵靠近窗户的明黄色的柔纱,耳边听着太监尖细的声音,侧过脸朝外看了一眼。
恰好与对面阁楼上站着的空悟师太和公子遥遥相望,她看着他们眼中充满留恋不舍和孤注一掷的决心。
空悟师太对她微微张开嘴,说了一唇语“山高水长,自珍重。”阿幕看到她师父身后有无尽的黑暗,今夜又是一个无月无星的夜晚,而前方的皇宫如同一座华美噬人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