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在阁楼梁上晃悠,像个喝多了蜂蜜酒的醉汉,
把养父修补蜂箱的影子拉得老长,
在木板墙上跳着笨拙的踢踏舞。
麦穗蜷在草席上数零钱,三张皱巴巴的一元纸币和五枚硬币在掌心发烫,
活像揣着个小太阳——刚好够两张去县城的车票,
多出来的硬币还能买块烤红薯路上啃。
烤红薯大妈给的名片边角卷翘,“星轨音乐工作室”的烫金字在灯光下像串烤焦的音符,
被她反复摩挲得发皱,倒像是蜜蜂用翅膀印出来的乐谱。
“非要去啊?”
养父的解剖刀穿过铁丝,“咔嗒”一声将松动的蜂箱板钉牢,
刀刃与木板碰撞出细碎的火星,像撒了把碎金箔,
“县城的录音棚比陆氏的实验室还花哨,
保不准把你嗓子当蜂王浆卖,
装在水晶瓶里标‘限量版蜂鸣’。”
他嘴上这么说,手里却不停,
从裤兜掏出个铁皮盒,里面码着蜂蜡封好的蜂蜜块,
整齐得像排等待检阅的小士兵,“当年你养母进城参加歌唱比赛,
我在她鞋底缝了七块蜂蜡,想着迷路了能靠甜味找回家,
结果她拿了倒数第一,却用蜂蜡换了包向日葵种子,说比奖杯实在。”
启程那天清晨,养蜂场的蜂箱集体振翅,
“嗡嗡”声在晨雾里织出半透明的幕布,
仿佛蜜蜂在开送别演唱会。
麦穗背着用蜂箱改的帆布包,养父的解剖刀别在腰间,
刀柄缠着养母留下的红头绳,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红。牛车经过村口时,
她回头看见蜂群在屋顶盘旋,翅膀划出的弧线竟与领养证上的“047”完全重合,
像蜜蜂用翅膀写了封情书,贴在灰蓝色的天空上。
县城汽车站活像个巨型蜂巢,人潮涌动的嗡鸣盖过了远处的火车汽笛。
麦穗攥紧车票,蓝布衫下的微型胶卷突然发烫——检票口旁的公告栏上,
陆氏制药的“基因筛查员招聘启事”贴得比蜂蜜广告还显眼,
月薪数字后面跟着的零,比养蜂场的蜜蜂还要多,看得人眼晕。
“别怕,蜜蜂跟着呢。”养父用沾着蜂蜡的手指,
在她掌心画了只歪歪扭扭的蜜蜂,
蜡油蹭得她手心发痒,“你养母说过,
蜂群飞过时,连影子都会变成五线谱,
咱们的调子,蜜蜂都记在翅膀上呢。”
星轨音乐工作室藏在老唱片店楼上,
楼梯扶手粘满过期的磁带,踩上去“滋滋”响,像在弹奏一首老旧的布鲁斯。
开门的男人穿着印满音符的花衬衫,
领口还沾着片烤红薯渣,看见麦穗袖口磨破的蜜蜂刺绣,
眼睛突然亮得像摔碎的cd反光:“烤红薯大妈的闺女吧?
果然带着蜂蜜味的颤音——我是她儿子,周野,叫我老周就行,别被我花衬衫吓着,
这是我妈当年用窗帘改的,说能招蜜蜂。”
录音棚里堆满生锈的乐器,麦克风罩着褪色的蕾丝桌布,
像顶发霉的皇冠,旁边躺着把缺了弦的吉他,
琴身刻着“陆氏制药滚出音乐圈”的涂鸦。
麦穗把唢呐抵在唇边,刚要吹,玻璃窗外闪过黑色轿车的影子,
陆子昂的镶钻袖扣在阳光里一闪,
吓得她吹跑了调子,“噗”地惊起藏在谱架后的三只工蜂,围着麦克风跳起了圆圈舞。
“好!”
老周突然拍手,耳机里的磁带“咔嗒”倒带,震得音箱上的灰尘直掉,
“这颤音里有蜂箱共振的杂音,比那些玻尿酸嗓子带劲多了!现在的歌手都追求零瑕疵,可你知道吗?
陆氏的广告歌,缺的就是你这种带着铁锈味的野调子,
像刚从蜂箱里捞出的蜂蜜,带着点蜂巢的涩。”
养父突然挡在麦克风前,解剖刀无意识地划过掌心,
留下道浅红的印子:“我们不卖嗓子,就借录音棚用用。”
他从帆布包掏出用蜂蜡封好的收音机,像捧着颗蜂巢做的炸弹,“帮个忙,
把这个频段录下来——47.0hz,蜂巢电台。”
老周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半拍,忽然咧嘴笑了,
花衬衫上的音符仿佛活过来跳街舞:“有意思,比我去年录的失恋朋克还狠。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陆氏的狗仔队最近盯着所有带‘蜂巢’字眼的东西,
上周把街角的蜂蜜面包店都翻了个底朝天,连面包里的蜂巢纹路都用显微镜查。”
录音时,
麦穗看见老周在控制台悄悄按下个红色按钮,
屏幕上闪过“反陆氏音频数据库”的字样,像道闪电划过黑暗。
蜂箱里的工蜂突然集体振翅,在麦克风上投下金色的影子,
与收音机里的摩斯密码形成奇妙的和鸣——那是养母的声音,
混着二十年前的蜂蜡气息,从磁带深处缓缓渗出,
像从旧蜂巢里挖出的陈蜜,带着岁月的甜。
傍晚离开时,
老周塞给麦穗盒式磁带,封面上画着只振翅的山雀,爪子抓着串“047”的数字,
油墨还没干:“赶紧走,陆氏的车停在巷口第三棵梧桐树下,
他们的保安队长,当年偷过我大学时组乐队的贝斯,
现在看见乐器就跟看见仇人似的。”
归途的中巴车在山路上颠簸,麦穗摸着磁带光滑的外壳,
忽然听见养父低笑:“老周这小子,跟他娘一样爱多管闲事,
当年你养母参加比赛,就是他偷偷把评委的打分表换成了蜂箱图纸,
气得评委直拍桌子。”
车窗外,夕阳把蜂箱染成熔金,
三只工蜂正趴在车窗上,翅膀振动的频率与磁带里的蜂鸣完全一致,
像在给汽车当导航。她忽然想起养母说过的话:“当蜜蜂开始跟着火车飞,
就是巢里的秘密要启程的时候。”
此刻,掌心的磁带与微型胶卷共同发热,像两颗埋在蜂巢里的种子,
等待在废墟上开出带刺的玫瑰——那是用蜂鸣当子弹,用蜂巢当盾牌的反击。
中巴车转过山弯时,远处传来直升机的轰鸣,
陆氏的Logo在夕阳里闪烁,像只追着蜂群的秃鹫。
养父忽然把她的头按进怀里,
解剖刀不知何时握在手中,刀刃映着逐渐消失的晚霞,
像片熔化的金箔:“别怕,咱们的蜂巢,
从来都藏在最危险的地方——就像你养母当年藏在蜂蜡里的秘密,
至今没人能找到,连陆氏的破扫描仪,都扫不出咱蜂箱里的月光。”
磁带在帆布包里轻轻作响,像蜜蜂在哼唱一首未完成的战歌。
麦穗闭上眼,感受着养父怀里的温度,
听着蜂箱里传来的细碎振翅声——那是山雀初啼前的寂静,
也是玫瑰绽放前的沉默,而他们,
正揣着整个蜂巢的秘密,在暮色里驶向未知的黎明,
让每个颠簸的车轮印,都成为乐谱上的音符,
等着被蜂鸣谱成最滚烫的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