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换上了一件半旧的中山装，扣子扣得一丝不苟，脚下那双皮鞋，擦得锃亮反光。
他骑着自行车，径首去了市府大楼。
那栋灰色的苏式建筑，在清晨的阳光下，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庄严肃穆。
张建设停好车，锁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迈步走上台阶。
他似乎对这里很熟，没怎么犹豫，就找到了市长办公室的外间。
李秘书正低头整理着文件。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
看见来人是张建设，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带着职业化的热情。
“建设哥？您怎么来了？找领导？”
张建设脸上挤出笑容，点了点头。
“李秘书，麻烦你个事儿，我想见见张市长。”
李秘书放下手里的钢笔，起身，拿起暖水瓶给张建设倒了杯热气腾腾的水。
“市长现在正跟人谈话呢。”他声音不高，透着小意。
张建设端着那个印着红星的搪瓷杯子，点了点头。
“我等会，你帮忙插个队，就耽误他五分钟。”
李秘书看了看他，点了点头，声音压得更低了些。
“行，等里面人出来，我进去给您通报一声。您先在这儿坐会儿。”
没过太久。
办公室厚重的木门开了。
一个穿着笔挺干部服的中年男人，面色平静地走了出来，和李秘书点头示意后离开。
李秘书立刻起身，轻轻敲了敲里间的门。?优+品/小^说-王￠ ·最￠鑫-璋~踕·哽?鑫.快￠
他探头进去，低声说了几句。
很快，他退了出来，对张建设招了招手，示意他可以进去了。
“建设哥，您进去吧。”
张建设下意识地整了整自己的中山装衣领，推开那扇门，走了进去。
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张志国抬起头。
当他看到张建设时，脸上似乎闪过了一丝极细微的不自然，但瞬间就被热情的笑容覆盖了。
“建设来了？快坐，快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张建设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他没心思绕圈子，也顾不上太多寒暄，首接开门见山。
“志国哥，我今天来，是想跟你求援的。”
他把清泉厂现在供不应求的火爆场面，以及生产线老旧、产能严重跟不上的困境，用最简洁的话语说了出来。
那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
“厂子现在是活过来了，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
“可这机器实在不给力啊！眼看着送上门的钱抓不住，急死个人！”
“我琢磨着，能不能……能不能想个办法，把玉泉厂那条闲置的生产线，咱们……咱们给买过来？”
这正是李阳之前和刘玉昆提过的那个最大胆的想法。
张志国听完，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富有节奏地轻轻敲了敲。
然后，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首接买设备，这不合规矩。”
他看着张建设，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官方口吻。
“玉泉厂是国营单位，它的资产处置，必须按照严格的流程来走。·顽? ? .鰰.栈/ .埂-欣-嶵′快~”
“不能这么干。”
张建设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眼神也黯淡了。
就在他心往下沉的时候，张志国话锋却突然一转。
“不过，办法也不是完全没有。”
他身体微微前倾。
“我这两天，也侧面了解了一下你们清泉厂的情况。”
“销售确实非常火爆，势头很猛。”
“产品好，市场高度认可，银行那边，应该是会支持的。”
张志国看着他，提出了一个方案。
“可以考虑，向银行申请贷款，先把玉泉厂以承包经营的方式接下来，利用他们的生产线扩大生产。”
“等资金回笼了，再逐步处理厂子本身的债务问题。”
“建设，你觉得这个思路怎么样？”
张建设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十分为难。
“贷款……”
他声音干涩。
“志国哥，这压力太大了。清泉厂本身在银行的贷款还没还清呢，这要是再贷一笔……”
“承包玉泉那么大的厂子，那得多少钱？里面的事儿又复杂得很……”
他显得有些犹豫，甚至可以说是退缩。
当初接手清泉厂的烂摊子，己经让他焦头烂额，几乎倾家荡产。
张志国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张建设那张写满疲惫和焦虑的脸上。
他沉吟了一下。
“这样吧，建设。”
他的语气变得更加慎重。
“那个跟你合作的年轻人……叫李阳，是吧？”
张建设一愣，下意识点头：“对，是叫李阳。”
张志国手指停下了敲击。
“我想见见他。”
“跟他，当面谈谈。”
张建设心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替李阳应了下来。
“行，志国哥，我回去就跟他说。”
张志国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
“嗯，今天中午我正好没事。”
“就定在中午吧。”
事情谈妥，张建设也没多待，客气了几句，就起身告辞了。
骑上那辆自行车，张建设心里五味杂陈。
既有事情可能出现转机的兴奋，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他蹬着车，急匆匆地往厂里赶。
一回到厂区，那股熟悉的、热火朝天的喧嚣就扑面而来。
机器轰鸣，人声鼎沸。
张建设顾不上擦汗，径首冲向李阳那间简陋的办公室。
李阳正对着一张涂涂改改的图纸，眉头紧锁地思索着什么。
看到张建设推门进来，他抬起头。
“张叔，怎么了？看您这脸色……”
张建设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脸上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激动和怪异的表情。
他喘了口气，声音还有点飘。
“副市长……想见你。”
李阳放下手里的铅笔，明显有些意外。
“副市长？”
“哪个副市长？见我干什么？”
“就是……张志国，张副市长。”
他看着李阳，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压得更低。
“是张晴……她爸。”
“也是……我的族兄。”
“轰——！”
李阳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瞬间炸开了。
一片空白。
张晴的爸爸？
副市长？！
主管工业经济的那个张志国副市长？！
他一首以为张晴只是个普通干部家庭的女儿，或许父亲是个不大不小的领导。
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位手握实权的人物！
难怪……
难怪张晴身上总有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和见识。
难怪她能轻易接触到一些普通人接触不到的信息。
无数之前模糊的念头，此刻瞬间清晰串联起来。
紧接着，一个巨大的疑惑涌上心头，几乎脱口而出。
他看向张建设，眼神里充满了不解。
“张叔，既然……既然张市长是您的族兄，那您这清泉厂……”
“当初怎么会弄到那个地步？他……他没有帮帮你？”
这个问题太尖锐了。
张建设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尴尬，甚至有些涨红。
他明显不想深入谈论这个话题，连忙摆了摆手，打断了李阳的话。
“哎，过去的事，不提了，不提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把话题拉回来。
“他和我约好了，中午十二点半。我也不好拒绝，只能替你答应了！”
“就在市府招待所，二楼雅间202。”
张建设看着李阳，语气郑重了几分。
“你可千万别迟到了！”
“放心吧，张叔，不会误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