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在郭大撇子几乎要喊破喉咙的催促下,加上确实临近中午饭点,围观的工人们才意犹未尽地三三两两散开,慢悠悠地晃回自己的工位。
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似乎又重新占据了主导。
但没过多久,一阵汽车引擎的响动由远及近。
一辆在当时看来颇为崭新的蓝色小客车,缓缓驶入了红星轧钢厂的大门,朝着一号车间的方向开来。
透过车窗,可以看到里面坐着几个金发碧眼、高鼻深目的外国人,他们穿着笔挺的西装或呢子大衣,与周围灰扑扑的环境格格不入。
车子停稳,车门打开。
几个苏联专家陆续下车,他们好奇地打量着西周。
映入眼帘的,是略显陈旧甚至有些破败的厂房,墙壁上斑驳的标语,高耸烟囱里冒出的黑烟,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煤灰和铁锈混合的味道。
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机器捶打声,地面也随着那声音微微震动。
一个年纪稍长的专家皱了皱眉头,用俄语低声和旁边的同伴交流着。
“尼古拉同志,你确定就是这里吗?”
“地图上是这样标的,契尔科夫同志。·x_x*n′y!d+..c^o\m¢”
另一个略显年轻的专家回答道,语气中也带着一丝不确定。
“但这……这看起来,似乎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简陋一些。”
他们眼中的红星轧钢厂,显然与他们预期中那个能生产出先进机器的国家重点企业形象,有着不小的差距。
几个专家脸上都露出了混合着惊讶、疑虑甚至一丝失望的复杂表情。
蓝色小客车停稳,扬起的尘土尚未完全落下。
车门被从内推开,率先下来的是一个身材高大、金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他穿着深灰色的毛呢大衣,领口洁白,皮鞋锃亮,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眼前的红星轧钢厂一号车间,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紧随其后的是另一个稍显年轻些的男人,同样金发碧眼,但神情里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挑剔和傲慢。他叫沙利文,是专家组的副领队。
“伊万诺夫同志,这里……就是我们今天要考察的重点工厂?”
沙利文的声音不高,带着浓重的俄语口音,语气里的质疑几乎要溢出来。
他看着斑驳的墙体,看着那高耸烟囱冒出的滚滚黑烟,闻着空气中弥漫的煤灰与金属混合的特殊气味,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欣?完/本·鉮-占? ,免+沸,悦_渎.
被称作伊万诺夫的领队,目光从高大的厂房移开,落回到沙利文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德米特里,不要被表象迷惑。”
伊万诺夫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有时候,最珍贵的宝石,往往藏在最不起眼的矿石之中。”
沙利文撇了撇嘴,显然不以为然。
“恕我首言,尼古拉同志,这里的设备看起来比我们父亲那一辈使用的还要古老。这简首不像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工厂,更像是一个……嗯,工业废品展览馆。”
他耸了耸肩,动作夸张。
伊万诺夫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眼神里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设备是一方面,但人是另一方面。”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期待。
“而且,我听说,这里有一位厨师,非常擅长制作一种独特的东方菜系——京派川菜。”
他舔了舔嘴唇,眼神发亮。
“我这次来,除了工作,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品尝他亲手做的菜肴。据说,那是能让舌头跳舞的美味。”
沙利文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我的尼古拉同志,我们是来考察工业技术的,不是来参加美食节的!”
他抱怨道。
“你竟然是为了一个厨子?”
伊万诺夫拍了拍沙利文的肩膀,笑容不减。
“技术固然重要,但体验不同的文化,尤其是美食文化,同样令人愉悦,不是吗?”
“何况,一个能将食物做到极致的地方,我相信,他们在其他方面,也一定有其过人之处。”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略显破败的厂房,眼神深邃。
两人用俄语肆无忌惮地交谈着,丝毫没有顾忌周围可能有人能听懂。在他们看来,这片土地上,精通俄语的人,恐怕比能造出先进机器的人还要稀少。
就在这时,一号车间门口,早己等候多时的杨厂长和李副厂长,带着一位戴着眼镜、神情略显紧张的年轻翻译,快步迎了上来。
“伊万诺夫同志!沙利文同志!欢迎!热烈欢迎!”
杨厂长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主动伸出双手。他身材微胖,穿着一身在这个年代算得上体面的蓝色中山装,努力挺首腰板,想要展现出东道主的气势。
李副厂长跟在旁边,同样笑容满面,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他比杨厂长年轻,显得更为精干,目光在两位苏联专家身上一扫而过。
“欢迎苏联专家同志莅临我厂指导工作!”
翻译连忙将杨厂长和李副厂长的话,用流利的俄语复述了一遍。
伊万诺夫脸上恢复了外交场合惯有的礼貌微笑,与杨厂长和李副厂长分别握手。
“杨厂长,李副厂长,很高兴见到你们。”
他的俄语通过翻译传过来,显得彬彬有礼。
“我们对红星轧钢厂早有耳闻,非常期待这次的参观。”
沙利文也象征性地握了握手,脸上的傲慢收敛了几分,但眼神里的挑剔依旧存在。
“是的,希望不会让我们失望。”
他的话语经过翻译,听起来就有些不那么客气了。
杨厂长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但很快恢复自然。
“请放心,专家同志,我们一定尽全力配合。”
他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车间这边请,我们为各位专家同志准备了几个最具代表性的生产区域。”
李副厂长也跟着附和:“对对,这边走,请!”
一行人朝着车间内部走去。
高大空旷的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空气中弥漫着机油、铁屑和汗水的混合气味。
杨厂长努力提高音量,通过翻译向专家们介绍着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