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板传来的叩击声沉闷而克制，周明远指节下意识的摩挲着椅子扶手，看着妻子第三次将鬓发别到耳后。这是她焦虑时的习惯动作。
周明远整理好衣领，道：“请进。”
赵立峰推开门，道：“唐老师，这两位就是要找你的周教授和夫人。”
逆光里，年轻女子白衬衫的轮廓泛着毛边，像柄淬过火的刀。
“唐老师，快请坐。”周母先开口说道。
赵立峰很识趣的退了出去，把空间让给他们。
唐蜜在他们对面的长椅上坐下，不卑不亢道：“我知道你们来找我是为了什么，我觉得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做了错事就应该接受法律的制裁，你们二位都是高知识分子，应该更懂得这个道理。我知道我这次如果不来，你们还会来找我，所以一次和你们说清楚。”
周明远见她落落大方，不像其他人见了自己总是畏畏缩缩的，说话也是逻辑清晰，不由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唐老师，首先作为周书恒的父亲，我为他带给你的痛苦给你道歉。你说的不错，做错事了就应该接受法律的制裁，这我是完全同意的。但是还请你体谅我们做父母爱子心切的心情，书恒他做错了事儿是该接受处罚，但如果顶着流氓罪对他一生都是有非常大的影响。我们愿意做出补偿，希望你可以考虑签下谅解书。”周明远没有替儿子辩护，而是态度诚恳的请求道。
“是啊，唐老师。不管怎么说，你和书恒也算是旧相识了，你们之间发生的事儿属于感情纠纷怎么能上升到流氓罪呢？书恒还在乡下的时候时常给家里写信，信中就提过你，他对你是有真感情的。当然，现在你已经成了家，他就不该再纠缠你的。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会好好教育他，不让他再给你的生活带来麻烦。”周母也言辞恳切的保证道。
唐蜜看着两位学识渊博的大作家大教授语重心长的胡说八道，只觉得可笑至极。
“周书恒妈妈，您真的了解自己儿子吗？真感情，这话你敢说我都不敢听。我不知道您们二位是怎么教育儿子的，作为一同下乡的知青好友，他用一些垃圾散文诓骗我的口粮，完后又一句话没有跟着别的知青回城，赌钱赌输了，又来纠缠我，我已经明确表示让他别来找我，我不想跟他有任何的瓜葛，他还是来纠缠我了，给我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麻烦，这要是也算是有感情的话，那我祝二位都能有这么真挚的感情。”唐蜜冷笑道。
周母听了这话脸不由得有些发烫，她还真不知道儿子还干了这么多不厚道的事儿。
周父把头扭到一边，脸色阴沉的可怕。
“你们作为父母心疼儿子我能理解，你们心疼儿子，谁心疼我呢？我才是受害者！”唐蜜冷声道。
“唐老师，我知道，所以我们要补偿你，条件你随便提，我们肯定会尽量弥补你的。”周母身体前倾着，耳畔的翠绿色翡翠耳环闪着冷光，言辞恳切的说道。
“我不需要你们的补偿，我只要周书恒接受法律的制裁，这对于两个人来说是最公平的。你们也不用再劝，我的决定不会改变，你们也不用浪费时间了。话我已经说得很清楚，就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唐蜜说完就起身准备离开。
周母见她要走就急了，直接扑过去把门推上，“唐老师，算我求你了，你就原谅书恒这一回吧。他要是被定了流氓罪，以后在社会上还怎么立足啊！他，他被打得那样我就不说了，也算是吃了苦头，你又何必赶尽杀绝，不给他留一点儿后路？”
门外突然响起了强有力的敲门声，周明远赶紧起身把爱人拉到一旁。
门打开了，陆向东压迫感十足的扫视了两人一眼，“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幸好自己就守在门外，要不然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呢。
唐蜜见周家两口被陆向东镇住，低声道谢，“谢谢你帮我解围。”说完便离开了。
听着她客气又疏离的道谢，陆向东眼里闪过一丝落寞，随即眼神锐利的盯着两人，说道：“周书恒的流氓罪是板上钉钉，你们不用来找唐蜜了。要是再被我发现你们私下里找她，就别怪我亲自请二位到市局喝茶。”
周明远还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屈辱，一个小小的警察队长居然敢对他说话这么不客气。他虽然憋了一肚子气，可又不好发作，闹开了对他名声不好，只能拽着爱人先离开了。
两人走出了宣传部，周母气急败坏的甩开丈夫的手，道：“事情还没有解决呢，你走什么？”
“不走难道等着被人羞辱吗？你还没有看清楚形势吗，那个唐蜜是不会签谅解书的。再闹下去就没脸了！先回去再想办法吧！”周明远说完快步到路边打了一辆出租车，拽着爱人上车离开。
…………
李国祥有段时间没有见自家妹子了，今天正好来城里办事路过妹妹学舞的舞蹈机构，就进去看看妹妹，正好他也想跟她谈谈她的婚姻大事。
他拉开袖子看了看时间，正是中午十二点的时候，可以把妹妹叫出来一起吃个饭。
他推开舞蹈机构的大门，穿过一条走廊，走廊上挂的都是舞蹈老师的照片和简介，还没走到练习室就听见一个女人尖锐的声音，“李漫妮，动作麻利点儿，没看到这里有一滩水渍吗？一会儿家长来了看见了怎么弄？”
随后就是妹妹的声音，“哎，哎，这就来了。”
李国祥眉头立马就皱了起来，他妹子是交了学费的，怎么还在这干活？他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推开练习室的门，就见一个穿着黑色练功服的精干女人坐在门口的垫子上，一脸不耐烦的指挥妹妹干活。
李漫妮弯着腰正在拖地，散下来的头发挡住了他的视线。
杨柳红听见响动，扭身看到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站在门口，阴沉着一张脸，顿时吓了一哆嗦，站了起来，讪讪道：“警察同志，你这是找人还是有事儿呀？”
说话的同时她把最近自己做的事儿快速的回想了一遍，最近自己一直在舞蹈机构，并没有干什么呀，怎么会有警察来这里？转念一想，或许他是想给家里的孩子报名也不一定呢？
想到这，笑容愈发的灿烂起来，“警察同志，你是想给家里小孩报舞蹈课吗？我们这里的舞蹈老师都是专业的，培养了不少专业人才呢。”
李漫妮听到警察两个字就抬起了头，看到是她哥后，窘迫的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杨柳红见她傻站着不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张口就骂：“哎，我说你杵在那里干什么？跳舞跳不好也就算了，连这点儿活也干不好了吗？你要是再这样没用，干脆就走，别在这碍眼！”
李漫妮紧紧咬着下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没想到会让哥哥看到自己这个窘迫的样子。她实在是不敢抬头看哥哥一眼，丢下拖把就跑了出去。
“哎呀，我说，你怎么回事呀？跑出去就别回来了！”杨柳红大声骂道。
李国祥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可那眼里满是杀气，瞪得杨柳红都心虚了，“警察同志……”
“她是我妹妹！”李国祥重重丢下这句话就转身离开。
杨柳红刹那间呆愣在了原地。
李国祥追出了舞蹈机构，远远的看见妹子躲在一个小巷子里趴在墙上，肩膀剧烈的抖动着哭泣。
他知道妹子是个要强的人，有时候她宁愿自己吃苦也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她的窘迫，尤其是这个哥哥。她以前多骄傲的一个人，在家属院永远都是最时髦最傲气的一个，没想到在外头这么被人欺负！要不是他今天撞见，也不知道这丫头准备吃苦到什么时候！
“漫妮。”李国祥拍了拍妹妹的肩膀，什么责备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李漫妮死咬着嘴唇也不抬头，这简直太丢人了，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她站在家人面前是要光鲜亮丽的，绝不是如今这副狼狈的模样儿。她还拿了家里五百块钱，什么都没有学成，她有什么脸见哥哥？
“哥，你走吧，我挺好的。一会儿还要上课呢。”李漫妮抖着嗓子说道，她不想让哥哥看到她这副狼狈的样子。
“漫妮！”李国祥强行把她拉了起来，让她面对着自己，“我是你哥，不是别人，能看着你这样不管不问吗？你这个样子，让哥怎么走？”
他抬手擦掉妹妹眼角的泪水，轻柔的拍了拍她的头，“我忙着过来瞧你，连饭都没有来得及吃呢。走，哥带你去吃饭。”说完就拽着妹妹离开。
他知道妹妹肯定有一肚子的委屈，所以专门订了一个包间，房里就只有他们兄妹两人。
服务员送来了一壶茶就离开了。李国祥给妹妹倒了一杯放在桌子上，然后自己也倒了一杯，不过他没有放在桌子上，而是紧紧的攥在掌心，感受着茶水滚烫的温度。
“哥，快放下，这茶是烫的！”李漫妮急声喊道。
“我知道。我就是要这么握着。漫妮，你已经糊涂了太久你知道吗？”李国祥沉声说道。
李漫妮看着他，一脸的不解，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哥，我不太明白。”
“你知道你为什么受欺负吗？”李国祥问道。
李漫妮死死咬着嘴唇，过了好半天，才道：“老板说我学费不够，让我干点杂活顶。”
“真不够吗？我记得你可是从家里拿走了五百块。你给哥说实话，有没有另外的花销？”李国祥问道。
李漫妮急得手都举起来了，发誓道：“全部都拿去交学费了，我一分都没有乱花。只是没想到除了大课，另外还有私教课费用，我的工资不够，所以才……”
“难怪妈最近总是叨叨，说你这几个月没往家里拿一分钱，我还以为你又买衣服化妆品了呢，搞了半天都给了这舞蹈机构？”李国祥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家妹子，“你以前挺聪明一个孩子，怎么现在脑子变得这么不灵光！她这舞蹈机构是什么神仙地儿吗，学费这么贵！我刚才去的时候看了，走廊上并没有贴学费标准，到底收费如何你清楚吗？”
李漫妮听了这话呆愣住了，这她还真没有注意。每次收学费都是杨柳红和学员在办公室关着门谈，她怎么可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