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回到家中,抬腕看了看手表,指针已经晃晃悠悠地指向了十点过半。
今天和街道办的人约好了在全聚德聚餐,苏婉请客。
年前的那次评先进。
陈远请客在他家吃过了饭,最近办公室里几个岁数大点的,非说得让苏婉也表示表示。
苏婉脸皮薄,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便主动提出这周末她来安排,请大家去全聚德撮一顿。
他索性也不打算吃早餐了,离约好的十一点半还有一个多小时,他收拾利索,换了身干净的咔叽布外套,推着自行车,出了门。
陈远一路骑到前门全聚德,还没到饭点,门口却已经围了不少人。
黑压压的一片,他伸长了脖子往里瞅。
只见一个穿着中山装、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正满脸堆笑地陪着两个高鼻梁、蓝眼睛的外国人往店里走。
那俩老外瞧着得有五十来岁,男的穿着笔挺的西装,女的则是一身深色套裙,脖子上还戴着串珍珠项链,派头十足。
他们身后还跟着十多个穿便装的年轻人,一个个目光锐利,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看阵仗赫然是外宾,这年头这身份还是很有含金量的。
身后,传来呼唤声。
“陈远!”
陈远回头,远远地就看见朝他招手的苏婉。
只见她俏生生地站在人群边缘,身上穿着一件大红色的收腰长大衣,衬得她本就白皙的皮肤更是雪白透亮。
在这普遍穿着黑、蓝、灰的年代,这一抹鲜艳的红色简直是鹤立鸡群,吸睛无数。
陈远三两步挤了过去,“师父,您今天这身打扮可比评先进那天隆重!”
苏婉被他这恭维弄得脸颊一红,嗔了他一眼:“又跟我贫嘴!家里人从外面给我买的新衣服,这不是刚有机会穿嘛。”
不过,她虽然嘴上频频推辞,但她眉眼间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显然对陈远的赞美很是受用。
正说着,街道办的其他同事也陆陆续续到了,大家见了面,又是一番寒暄。
人到齐了,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进了全聚德。
不愧是老字号刚踏进就闻见一股浓郁的鸭油香味。
苏婉显然是提前订了位子,服务员引着他们进了一个雅致的包间。
包间里烧着暖气,一进来就感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烘得人暖洋洋的。
苏婉脱下那件惹眼的大红色呢子大衣,露出了里面穿着的鲜艳大红色高领毛衣。
好家伙,里外都是红。
陈远眼睛一转,乐呵呵地打趣道:“我说师父,你这从里到外一身红,莫不是今年本命年到了?”
苏婉脸颊又是一热,微微点了点头:“嗯,是本命年。”
这话一出,包间里顿时炸开了锅。
一个平日里就很会说话的大叔立刻接茬:“哎哟!俗话说本命年犯太岁,小苏这先进开门红,可以说是准备‘一喜挡三灾’啊!”
李群芳也跟着起哄:“小苏,要我说这要是再结个婚,那可真是鸿运当头,啥也不怕了!”
“对对对!双喜临门!”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把苏婉说得面红耳赤,连连摆手:“哎呀,别瞎说,别瞎说!”
包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就热烈了起来。
平静之后。
油光锃亮、散发着果木香气的片皮烤鸭就被端了上来。
老师傅手艺娴熟,在众人面前将鸭皮一片片削下,薄如蝉翼,入口即化。
紧接着,鸭饼、葱丝、黄瓜条、甜面酱也一一摆上。
除了烤鸭,苏婉还点了不少硬菜,什么糟溜鱼片、干烧大黄鱼,满满当当地摆了一大桌子,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众人也不客气,纷纷动筷,一时间包间里只剩下咀嚼声和满足的赞叹声。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话匣子也就打开了。
不知是谁先提了一句:“最近这国际形势,好像又有点紧张了啊。”
这话头一起,大家立刻来了精神。
“可不是嘛,”一个老同志叹了口气,“咱们国家自打建国以来,就没消停过,大大小小的挑战不断,真是困难重重啊。”
“要我说,都怪那美帝!”一个年轻些的愤愤不平地说道,“整天在咱们家门口耀武扬威,坏透了!”
“是啊,我听说他们又在哪儿哪儿搞演习了,真担心哪天把咱们也给欺负了,再沦落到跟大清那会儿似的,那可就惨了。”
一时间,包间里的气氛有些凝重起来,众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地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说着说着,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陈远。
“陈远,你是退伍军人,对这些事儿肯定比我们看得明白,你给分析分析?”
陈远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表情平静。
他扫了一眼众人期待的目光,沉吟片刻,开口道:“战争啊,说到底都是经济账。”
“你们看啊,现在这世界,打仗打的是什么?打的是钱,是资源,是科技。”
“咱们国家现在虽然底子薄,但也不是谁想捏就能捏的软柿子。”
他顿了顿,语气笃定地继续说道:“最重要的一点,咱们现在有核武器了!这玩意儿往那一摆,谁敢轻易动手?真把咱们惹急了,大不了大家一块儿完蛋,谁也别想好过。”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愣。
陈远笑了笑,又道:“所以我看啊,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针对咱们国家的大型战争,小摩擦可能不断,但大的打不起来,大家尽管把心放肚子里。”
“至于经济,咱们国家潜力大着呢,现在憋着一股劲儿发展,等过些年缓过劲儿来,有的是国家抢着跟咱们建交,求着跟咱们做生意!”
苏婉在一旁听着,眼睛瞪得越大。
她曾经有幸听过一位级别极高的大领导分析过类似的观点,当时她只觉得高屋建瓴,深不可测。
没想到今天,这些话会从陈远的嘴里说出来,而且分析得如此透彻,如此自信!
其他同事也觉得陈远说的头头是道,比他们那些空泛的担忧要实在得多。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没想到陈远你一介武夫,肚子里还有这么多墨水!”
陈远摆摆手,谦虚地笑了笑:“哪里哪里,都是些粗浅看法,瞎琢磨的。”
谈话间,最后一道菜,也是一道名菜——九转大肠,被服务员端了上来。
油光锃亮的大肠被摆成了整齐的宝塔形,散发着浓郁的酱香味。
陈远看着这道菜,面色却有那么一丝丝的怪异。
他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念头:“这菜…应该没放什么‘馅儿’吧?”
“全聚德这么大名头,不至于干那缺德事儿。”
他夹起一筷子,在心里嘀咕着,迟疑了一下,还是送进了嘴里。
嗯,味道不错,口感软糯,并没有什么不该有的“内涵”。
陈远这才放下心来,开始品尝。
同事们见他吃得香,也都纷纷下筷。
一时间,包间里的气氛又活跃起来,大家边吃边聊,话题也从国家大事转到了日常工作。
有人聊起了最近街道办的宣传工作。
“要我说啊,这宣传工作,还是得老法子。”一个老同志说道,“大字报往墙上一贴,醒目!或者印点文书,挨家挨户发下去。”
“墙壁上也得利用起来,刷上几条大标语,那效果才好!”
另一个年轻些的同事则有不同看法:“我觉得光靠那些还不够,现在年轻人也多,咱们是不是也得想想新办法?比如搞点文艺汇演什么的?”
“”
大家七嘴八舌,意见不一,讨论得不亦乐乎。
这顿饭,一直持续到将近下午一点才算结束。
桌上的菜肴杯盘狼藉,但那烤鸭的鸭架子还剩下不少。
“陈远,这鸭架子你打包带回去吧。”苏婉提议道。
“对对对,”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咱们这些人里头,就你一个光棍汉,回家也没人给做饭。”
陈远听着这像骂人的话,但实际也算是几人的关心,心里无奈地接受了这个安排。
服务员很快拿来了油纸和细绳,陈远将鸭架子仔细包好。
众人走出全聚德,在门口相互告别。
陈远拎着打包好的鸭架子,骑上自行车,晃晃悠悠地返回南锣鼓巷。
刚拐进自家院子,陈远就看见三大爷阎埠贵正蹲在他家门口,吭哧吭哧地修理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
咦?
陈远有些意外,只见三大爷的自行车后轮上,已经装上了一个黑色的车轱辘,虽然看着有些旧,但好歹是完整的,能让自行车重新立起来了。
“三大爷,这车轱辘找着了?”陈远停下车,好奇地问道。
三大爷阎埠贵闻声抬起头,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指着刚装好的车轱辘说:“这车轱辘,是一大爷给的!比原来那个还新咧,他陪着我去警局把案子给消了!”
陈远闻言,心里顿时了然。
一大爷这和事佬当的,肯定是看出是傻柱那小子干的了,怕事情闹大,不好收场,所以干脆自己掏了个旧轱辘给三大爷,想息事宁人。